人的生命雖然叫做“一生”,卻要走很多的路。通過不同的路,拚搏爭取,到達終點。
準備,是人生的第一條路。所謂看圖識字、ABCD、加減乘除,直至分子原子微積分,統稱教育,為走入社會做準備。這個準備十分漫長,從上小學到大學畢業需要十六年的時間,攻讀碩博,還須六年。為了這項準備,社會提供了大量資源。父母付出更多,尤其是母親。他們的青春截止於結婚,之後的大好時光幾乎都獻給了孩子。如果夫妻是青蔥的蘆筍,社會把蘆筍中間那段最富汁液的肉實交給了孩子的教育。那麼,在孩子走向社會的準備階段,也就是在學校裏麵學到了什麼?這個問題說不清楚。再問:學校為孩子走向社會的準備過程都提供了什麼?此問同樣不好答。把人類攢集的五花八門的所謂知識移植到孩子的大腦皮層之後,就足以讓他們走向社會了嗎?我們都置身於社會之中,都知道社會不會無由地需求那些書本知識。社會需要什麼?假如說社會需要人的堅強、真誠和篤定的信念,學校裏教過嗎?不知道。孩子們——在學校他們被叫做學生——在課堂有過多少感動的經曆,以至終生難以磨滅?可以肯定地回答,沒有。課本和德育課並沒有關注孩子們的心靈,不管他們叫80後90後還是00後。這條路叫教育,像冀中平原高家莊的抗日地道一樣,人打這頭進來,從那頭出去。出去的人如果接著鑽進一個名為大學的洞,此人被稱“佼佼者”。這條路不好嗎?根本不能談好和不好,有無數人因為無學可上而傷悲。這裏隻說這條路在時間上占去人壽約略四分之一。
成就,是人生第二條路。人不管受沒受好教育,進入青年階段就要奔赴社會打拚,打拚就有輸贏,即成就這件事原本沒一個標準。你種了五畝香瓜,他換了三個車胎,誰是俊傑?不好講。拿登山的與拔牙的比,用電焊的跟賣魚的比,都比不了。然而社會一直用兩項人們不太情願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尺子衡量人:財富與官職。我過去說過一句話:上帝對哪些人比較眷顧?應該是商人與管理者。商人取利又利天下。官員維護社會的秩序。錢——這是財富的貨幣學說法,可以用數字清晰表述輸贏。官職也是如此,天下之官數不勝數,有百姓處皆有官,高低不等,當然也可以相互比較。財富與官位的攀升,通常被認為是一個人精英化的過程,也是耗費心智的路途。然而,這一條路並非從幼年走來,也不可能一直走到終點。它隻是一個人走過的、或長或短的、生命中途的路罷了。
這兩條路,簡稱人生的準備與實戰。另外的一些路,由於短促或對人生沒有太多影響而不足稱之為路。譬如下棋、種花、養狗。養狗影響的是狗生而非人生。除此之外,人留下的哪些軌跡還可以稱之為路?
其實,學業與職業乃至地位都算不上屬於自己的“路”。它們是無數人走過,又有無數人因襲的公共通道。
路,作為一個蒼茫高貴的詞,包含著開拓荒涼與心血浸潤;包含著獨一無二的努力。隻有自己走過的路途才叫路。這樣的路,真不一定有什麼鮮花和捧迎。走在這條路上的人,無法回避與退縮,他們的雙手雙腳遍布血痕。由於沒有向導和地圖,走路的人會被譏笑、被誤解,然而他們一直在走。
那麼,什麼是路?哪些人走在自己的路上呢?
——路是受心靈指引想要到達的地方。每個人自己的路,吃自己的苦,別人幫不上忙。學校沒有心靈課,然而人人都有心靈。兒童原本有最美的心靈,長大卻被“心眼”遮蔽。人的心靈澄澈、久遠,寄寓著最美的追求。心靈之路自童貞始,到白首終,走一輩子。大師愛因斯坦走在這條路上,大善叢飛也走在這條路上。這條路沒有門檻,人人都能走。走這條路有人教嗎?沒有。走心靈之路,隻有不想走的,沒有不會走的。跋涉者頭頂遙遠的天空,星鬥指引。星鬥所聚合的光芒,其實是化作人類共有精神財富的指針,它們叫仁慈、堅忍、為愛而獻身、孝、守信與忠貞。這些指針集合了善與美。這些指針或者說路標包含著關愛他人。人隻有在與他人的交往中才顯示自己的核心價值觀。與他人,特別是與弱者的交往可以證實“犧牲、善良、誠實”這些詞彙的珍貴。他人或弱者有可能是素不相識的旅伴,有可能是衰老的爹娘。對獄警來說,弱者也許是患病的囚犯。對司機來說,所有乘客都是弱者。司機的注意力和技術決定著別人的生命安全。在社會上,人的角色像木馬一樣轉來轉去,總有充當弱者的一刻,希望強者善良一些。同時,人人都有機會當強者,比如兄長、師傅、管理員,但不一定人人珍惜這個施善的機會。
心靈之路伴隨善念。善念需要像捧水澆苗那樣侍弄。沒有請別人幫自己行善的,就像沒人代替你喜悅,沒人代替你痛楚。心靈之路走起來會孤獨。往遠處看,天幕印滿高貴者的身影,有先賢壯士,也有匹婦匹夫。他們終究會在靈魂的黃金高地彙合,人無憾,路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