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橙色的雲朵在總統府頂上氣象崢嶸,映襯兩麵旗。左手是俄羅斯三色旗,右手是圖瓦自治共和國黃藍兩色旗,象征河流的藍色從黃土地流過,很實在。總統府巍峨高聳,四層。這是他們國最巍峨的樓。這裏找不到擠壓人的太高的樓,實在。
總統府因為是總統府吸引我時不時看一眼。我手邊還有一張照片:前景旅舍陽台,放一杯綠茶,我喝的;中景一排楊樹,大葉楊;遠景飄兩麵旗的總統府,國徽是一個蒙古人乘馬飛奔。
晚上,總統府門前寥落,沒哨兵。我一看就揪心,總統府怎麼能沒警衛呢?結論是:總統下班了,所有職員都下班了,樓裏沒人。黑黝黝的總統府,偌大的圖瓦國隻有我用一雙眼睛為它守衛。
平常,各式各樣的人,有的一看就是山區的牧民,慢騰騰走進總統府,傾訴,也有問天氣和尋找走失牲畜的,很家居。旅舍服務員說,總統愛到百貨大樓蹓躂,背手看各類商品。另一個服務員說,頭幾天,總統坐在列寧廣場長椅上吃冰棍,一位國民說總統穿的西服不講究。總統不高興,請四五位過路人品評,大家說西服好,扣子也好。總統讚揚了每個人。這是現任總統,前任總統打獵從馬上摔下,帶著重傷走入天國。
早上九點起,一個禮兵在總統府門前廊柱間漫步,肩扛一杆步槍。用望遠鏡看,槍托雕刻花紋,槍管纏繞紫色的牽牛花,很可愛。禮兵製服袖口和下擺繡的是蒙古人喜歡的雲子圖案。圖瓦人家家供奉成吉思汗。禮兵右手把槍,步履如蒙古牧民一樣蹣跚,像參加婚禮,很家居。這時,他立定敬禮。可能是總統來了,我挪移望遠鏡尋看,沒人。對麵是歌劇院,中間的廣場有放轉經筒的亭子。沒人呀?禮兵還在敬禮,抬下頦。向誰敬禮?他練習敬禮?不對。禮兵怎麼會在總統府前練習敬禮?禮畢。禮兵接著扛槍蹓躂,偶以手指撚腮旁胡須。他又敬禮,剛才向南,現在向北。哪裏有人?柱子、台階和空蕩蕩的廣場。他會不會向螞蟻敬禮?我調整望遠鏡看地上。一隻黃貓走過,半拉臉和高翹的尾巴是白色。它從南往北走,腳步輕佻,沒搭理禮兵。
哎,這個事太蹊蹺了。我跟同伴講,他們說那不可能,總統府禮兵怎麼會向貓敬禮,這種說法對人家不尊重。
第二天一早,我來到廣場。
我坐在列寧塑像下的長椅上,等貓。
貓來了,白尾巴黃貓,領四五隻扈從,黑的、灰的,它們由北邊葉尼塞河邊往南漫步。貓漫不經心走上總統府的台階,嗅嗅地下的樹葉,用爪子撥動。
禮兵沒反應,不知是不是昨天那人。可能每個禮兵對貓的態度都不一樣。禮兵向南麵踱步,眉眼因陽光照射而蹙緊。他轉身見到貓的隊伍,立定敬禮,對著它們屁股,目送遠行,禮畢。正是昨天的禮兵,腮邊卷須。
我心裏喜悅,冒出一個念頭;圖瓦人是崇貓的民族。馬上覺出不確切,廣場上的行人對貓均熟視無睹。抑或圖瓦軍隊是崇貓的軍隊?不可靠。我抑製不住這份好奇心,向禮兵走去。我知道對執勤的士兵不能搭訕甚至不可接近,況總統府乎?試一試。我帶著笑容,拾階走近禮兵,敬禮,他微微點頭還禮。我問他懂不懂蒙古語,他說剛好懂一點,家鄉是圖瓦南部靠近蒙古國的地方叫恰爾基。我指遠去的貓群——為什麼敬禮?
他說,因為貓有靈魂——“孫思貼”。
靈魂?當然應該相信貓有靈魂。駱駝、馬和燕子也可被賦予靈魂,為什麼向貓敬禮呢?
禮兵說——向大官、首領、老爺,向他們致敬。
我說“喵”?
他說是的,“喵”正是大官、首領、老爺。
沒法嘮了。語言混亂讓通天巴別塔出現官僚主義爛尾樓,更別說貓的事了。我靈光一動,問:死去的總統靈魂附在貓身上?
對!禮兵握住我的手,正是這樣。
噢。我心滿意足,向他敬個禮,又感冒失,他並不是附體總統靈魂的貓。剛才我們倆不斷用敬禮這個手勢談論貓。
這件事告知同伴後,他們說我編造。有人對自己理解不了的事都不相信,我不想為他們啟智,蒙昧更適於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