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睡覺,小滑頭,槍聲早把你驚醒了。”
“嘿!你還真覺得你們的槍聲很響嗎,小叔?我爸爸的大槍那才響呢。”
“見你的鬼去吧,該死的壞小子!沒錯,你肯定見到了吉亞內托。或許就是讓你給藏起來了。喂,夥計們,進屋裏去,找找我們追的人在不在裏麵。那混蛋隻剩下一條好腿了,他不會那麼糊塗,一瘸一拐往叢林裏趕。況且,血跡到這兒就沒了。”
“你們這樣一鬧,爸爸會怎麼說呢?”福圖納托嘿嘿冷笑,問道,“有人乘他出門,就闖進他家裏,他知道了會怎麼說呢?”
“小無賴!”岡巴軍士揪住孩子的耳朵,說道,“我隻需吭一聲,就能讓你變變腔調,你明白嗎?用刀背抽你二十下,也許你就乖乖說了。”
福圖納托一直在冷笑。
“我爸爸是馬鐵奧·法爾科恩!”他用不無誇張的口氣說道。
“小鬼頭,我可以把你帶到科爾特或者巴勒蒂亞,你明白嗎?若是你不說出吉亞內托·桑皮埃羅在哪兒,我就將你關進地牢,叫你戴上腳鐐睡草鋪,將你送上斷頭台。”
孩子聽了如此荒唐可笑的恐嚇,不由地格格大笑。他又重複了一遍:
“我爸爸是馬鐵奧·法爾科恩。”
“軍士,”一名士兵低聲說道,“咱們別跟馬鐵奧鬧翻了。”
岡巴顯然十分尷尬,他悄聲同察看過整個住宅的士兵商量。搜查用不了多長時間,科西嘉人的住宅,不過是一間四方小屋而已,家具也隻有桌、凳、木箱,以及獵具和生活用具。這時,小福圖納托隻管撫摩著他的那隻大貓,仿佛在幸災樂禍,看為難的士兵和那叔叔的熱鬧。
一名士兵走到草垛跟前,他瞅了瞅母貓,漫不經心地往草垛裏捅了一刺刀,隨即聳了聳肩膀,似乎覺得自己這樣疑神疑鬼未免可笑。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而孩子的臉上也是一副若其無事的樣子。
軍士和他的小隊已經泄氣,不由認真地望望平野,好像要原路打道回府了。這時,小隊長已確信,恐嚇馬鐵奧的兒子,不會產生任何作用,就想最後試一試,套近乎和給好處管不管用。
“大侄子,”他說道,“我發現你這孩子還滿機靈!長大了肯定有出息。然而,你卻和我搗蛋。若是不怕惹我那堂兄馬鐵奧生氣,我不把你帶走才見鬼呢!”
“哼!”
“等我堂兄回來,我非把這事兒告訴他,他定然懲罰你說謊,用鞭子抽得你流血。”
“真的嗎?”
“等著瞧吧……喏,你聽著……要當個誠實的孩子,我就送給你一樣東西。”
“小叔啊,我倒要提醒你一句:你們再這樣耽誤時間,那個吉亞內托可就要鑽進林子了,再要去那裏抓他,可就不容易了!起碼得有好幾個你這樣有膽量的人。”
軍士從衣兜裏掏出一隻銀懷表,足夠值十埃居,他見小福圖納托瞧著表眼睛一亮,似乎動了心便拿著掛在鋼鏈上的銀表,對孩子說道:
“小滑頭!看得出來你很想有這樣一隻表,掛在脖子上,到韋基奧港的大街逛逛,像孔雀那樣得意;假如有人問你:‘幾點鍾啦?’你就可以神氣地回答:‘瞧瞧我的表嘛。’”
“等我長大了,我那伍長叔叔會送給我一隻表。”
“有可能,可是,你叔叔的兒子早就有了一隻……但絕對,不如這一隻漂亮……何況,他可比你年紀小啊。”
孩子歎了一口氣。
“怎麼樣,你想得到這隻表嗎,大侄子?”
福圖納托斜眼瞟著那隻表,猶如一隻貓盯著主人送到眼前的一整隻燒雞,隻因懷疑是在逗它,才未敢伸爪子去抓,還不時移開目光,以免經不住誘惑,但又總舔著嘴唇,仿佛對主人說:“開這種玩笑也太殘忍啦!”
軍士岡巴遞過表,一副誠意奉送的樣子。但福圖納托並沒有伸手去接,隻是苦笑一下,對他說道:
“你幹嘛要耍弄人呢?”
“我向上帝發誓,絕不耍弄人!隻需你告訴我,吉亞內托在哪兒,這隻表就是你的了。”
福圖納托不無懷疑地微微一笑,他那對黑眼睛緊盯著軍士的眼睛,似乎要極力從中看出對方的話有幾分可信的成份。
“你聽好:我若是不按照這個條件把表給你,”軍士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就讓我丟掉這軍銜!這些夥伴都是證人,說過的話我絕不能改口。”
隨著他的表白送得越來越近幾乎要觸到孩子蒼白的麵頰。貪欲和信義,在孩子靈魂深處所展開的搏鬥是劇烈的。他那袒露的胸脯劇烈地起伏,仿佛要憋死了。這工夫,那懷表一直在他眼前搖晃,旋轉,幾次蹭到他的鼻尖。終於,他的右手漸漸抬起,伸向那隻表,手指剛剛觸到,整個兒懷表就沉甸甸地壓在手上了,但是軍士尚未放開表鏈那一端……表盤是天藍色的……表殼新擦過……太陽一晃,它就像一團火……這誘惑實在太大了。
福圖納托又抬起左手,用拇指從肩頭指了指他身後靠著的草垛。軍士馬上會意,馬上放開表鏈;福圖納托知道這表隻屬於他一人了,他像黃鹿一樣,敏捷地站起身,離開草垛十來步遠。士兵們即刻動手翻草垛。
不一會兒就看見裏麵的草動起來,爬出一個手持匕首、周身是血的漢子。他掙紮著要站起身,可是腿部的槍傷使他,根本站不住,很快又跌倒了。軍士撲上去,搶下他的匕首。他抵抗也徒勞,眾人立刻將他捆個結實。
吉亞內托躺倒在地,渾身綁縛得像一捆柴草,他的頭轉向又走到身邊的福圖納托。
“兔崽子!……”他罵了一句,聲調透著憤怒,更含著蔑視。
孩子又把先前接受的銀幣扔給他,覺得自己沒理由再拿人家的錢了。然而,那個逃亡者似乎並沒有注意孩子的這一舉動。他十分冷靜地對軍士說:
“我親愛的岡巴,我走不了路了,你隻好將我背進城了。”
“剛才你可跑得比鹿都快,”軍士殘忍地接口道,“但是你放心,把你逮住我太愜意了,就是背你走上一法裏也不累。話是這麼說,我的老夥計,我們這就用樹枝和你的外衣為你做副擔架,到了克雷斯波利農場,我們就不愁弄不到馬了。”
“好吧,”被捕的逃亡者說道,“請把擔架上再鋪點兒幹草,這樣我躺著好受點兒。”
有些士兵忙著用栗樹枝綁擔架,有的則為吉亞內托包紮傷口,就在這時,馬鐵奧·法爾科恩和妻子突然出現了。他們正走到通往叢林的小道的轉彎處:妻子扛著一大袋栗子,壓彎了腰,費力地朝前走,而丈夫則昂首闊步,手裏拿杆槍,肩上還斜挎一支,須知一個男子漢隻應該拿自己的武器,背負其他東西是丟人的事。
馬鐵奧一見有大兵,第一個念頭就認為是來抓他的。為何會產生這種念頭呢?莫非馬鐵奧與司法機構有什麼過節嗎?沒有。他向來名聲很好,正像人們所說,他是個“聲望很高的人”;然而,他是科西嘉人,又是山裏人,大凡科西嘉的山裏人,認真搜索一下記憶,總能想起動刀動槍之類的小過失。比起其他人來,馬鐵奧倒是問心無愧,十多年來,他的槍口就沒有對準過什麼人了;不過,他是個遇事謹慎的人,先進入戒備狀態,萬一有事就能迅速地自衛。
“老婆,”他對吉玉色帕說道,“放下袋子,作好準備。”
妻子立刻照辦。他擔心斜挎在肩上的大槍礙事,便摘下來交給妻子,又很快給手中的槍頂上了子彈,便順著路邊成行的樹木,慢慢朝自己的家走去,一發現敵對的情況,就閃身躲到最粗大的樹幹後麵還擊。妻子緊隨其後,拿著替換用的槍支和子彈袋。在戰鬥中,一個能幹的妻子,就是為丈夫上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