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方,軍士見馬鐵奧槍口向前,手指扣著扳機,一步一步警覺地向前走,心裏就忐忑不安。
“萬一馬鐵奧是吉亞內托的親戚,”軍士心中暗想,“或者是他朋友,想要保護他,那麼兩支槍的子彈就會撂倒我們兩個人,就像把信投進信筒那樣準確無誤,萬一他不顧親情,槍口瞄向我……”
正在束手無策時,他忽然作出一個十分勇敢的決定:獨自一人走向馬鐵奧,像老熟人那樣打招呼,對他講講事情的經過;可是這一小段路,他走起來卻感到無比漫長。
“喂!嘿!我的老夥計,”他叫道,“你怎麼樣啊,我的朋友?是我呀,我是岡巴,你的表弟。”
馬鐵奧站住了,沒有應聲,但是他隨著軍士的話音,將槍口輕輕抬起,待軍士走到跟前,槍口已經朝天了。
“你好,大哥,”軍士熱情地伸出手去,說道,“好久沒有見麵了。”
“你好,兄弟。”
“我順道問候你和表嫂佩帕。我們今天路可沒少跑,不過累點兒也值,總算抓到一條大魚。我們剛剛擒獲了吉亞內托·桑皮埃羅。”
“謝謝上帝!”吉玉色帕嚷道,“前幾天他還偷了我們一隻奶羊呢。”
岡巴聽了這話真受用。
“可憐的家夥!”馬鐵奧反駁道,“他那是餓得沒辦法了。”
“這小子像獅子似的頑抗,”軍士被人挫辱一下,隻好又說道,“他打死了我們的一名士兵,這還不算,他還打斷了下士夏爾冬的胳膊;那倒不要緊,下士不過是個法國人……後來,他藏了起來,鬼也休想發現他藏在哪兒。若是沒有我這大侄子福圖納托幫忙,我絕不可能找到。”
“福圖納托!”馬鐵奧叫了一聲。
“福圖納托!”吉玉色帕也跟著重複。
“對,吉亞內托那小子鑽進那邊的草垛裏;可是,我的大侄子向我點破了這個秘密。因此,我要把這事兒告訴他那伍長叔叔,好讓那位伍長獎賞給他一件好禮物。在寫給代理檢察長先生的報告中,我也要列上你們父子的名字。”
“該死!”馬鐵奧憤怒地低聲詛咒。
他們走到小隊跟前。吉亞內托這時已經躺在擔架上,等待被押走,他一瞧見馬鐵奧由岡巴陪伴走過來,便咧嘴怪笑一下,隨即輕蔑地扭過頭去,朝門檻啐了一口,罵道:“叛徒窩!”
隻有不要命的人,才敢把“叛徒”的字眼安到法爾科恩的頭上。這筆汙辱賬,一匕首下去就能清算,用不著來第二下。可是,馬鐵奧隻是抬手捂住額頭,似乎已經疲憊不堪。
福圖納托一見父親回來,便進屋去了。工夫不大他又出來,手上端著一大碗奶,低垂著眼睛送到吉亞內托麵前。
“滾開!”逃亡者衝他大喝一聲。
接著,吉亞內托轉向一名士兵:
“夥計,給我點兒水喝。”他說道。
那名士兵將自己的水壺遞到他手上,強盜接過剛才還跟他交火的人的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後,他請求他們不要反綁他,把他雙手捆在胸前。
“我喜歡舒坦點兒躺著。”他說道。
軍警們趕緊滿足他的請求,接著,軍士下令動身,他向馬鐵奧道別,不見對方有什麼表示,便急速朝平原走去。
馬鐵奧過了將近一刻鍾還不開口。孩子眼神越發惶恐,忽而看看母親,忽而望望父親:父親拄著大槍,注視著他,那神情顯然憋了一肚子火。
“你真是有兩下子啊!”馬鐵奧終於開口了,他語調似乎平靜,但是在熟知他的人聽來卻很可怖。
“爸爸!”孩子叫了一聲,眼裏含著淚,上前就要跪下。
可是,馬鐵奧卻喝道:“離我遠點兒!”
孩子站住了,不敢再動,在父親幾步遠的地方哭泣。
吉玉色帕走過來。因為她這會兒發現了福圖納托襯衫裏露出的表鏈。
“這表是誰給你的?”她厲聲地問道。
“是我那軍士小叔。”
法爾科恩一把搶過那隻懷表,用力往一塊石頭上摜去,摔得粉碎。
“老婆,”他說道,“這孩子是我的嗎?”
吉玉色帕棕褐色的臉立刻變成磚色。
“你這是什麼話,馬鐵奧?你怎麼這麼問呢?”
“那好,這孩子是家族裏第一個有叛賣行為的人。”
福圖納托哭泣抽噎得更厲害了,法爾科恩那山貓般的眼睛一直盯著兒子。最後,他拎起槍把往地下一戳,又扛在肩上,喝令福圖納托跟著他,便重又踏上通往叢林的小道。孩子就乖乖地跟在後麵。
吉玉色帕追上來,使勁抓住馬鐵奧的胳臂。
“他是你兒子呀!”她聲音顫抖地說,那雙黑眼睛注視著丈夫的眼睛,仿佛要窺透他的心思。
“放開,”馬鐵奧厲聲道,“我是他父親。”
吉玉色帕摟住兒子親了親,哭著回屋去了。她一下跪倒在聖母像麵前,虔誠地祈禱起來。這陣子,法爾科恩已經沿小道走出去二百來步,下到一條小山溝停住了。他用槍托敲了敲地麵,覺得泥土鬆軟好挖,認為這地點適合,便執行他的計劃。
“福圖納托,到這塊大石頭旁邊來。”
孩子按他的命令做了,隨即又跪下。
“念祈禱經吧。”
“爸爸,爸爸,可不要殺我呀。”孩子用顫抖的聲音哀告著,眼睛裏射出恐懼的光。
“念祈禱經吧!”馬鐵奧又說了一遍,聲音很可怖。
孩子邊抽泣,邊顫抖邊期期艾艾背誦《天主經》和《信經》。每背完一段,父親就朗聲和一句:“阿門!”
“你會背的祈禱,就這些嗎?”
“爸爸,我還會背《聖母經》和嬸子教我的連禱文。”
“這可不短,不要緊,背吧。”
孩子聲音微弱,背完了連禱文。
“背完了吧?”
“噢!爸爸,饒命!饒了我這次吧!我今生今世再也不做這種事啦!我會懇求小隊長叔叔,叫他一定放了吉亞內托!”
孩子仍在說,馬鐵奧子彈已經頂上了膛,舉槍瞄準,同時對他說:“願上帝寬恕你!”
孩子奮力掙紮一下,企圖起來抱住父親的雙膝,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馬鐵奧開了槍,福圖納托當即倒地身亡。
馬鐵奧瞅也不瞅一眼屍體,又踏上回家的路,欲取一把鍬來就地埋葬兒子,未走出幾步,就撞到聞槍聲氣喘籲籲趕來的吉玉色帕。
“你幹了什麼事呀?”吉玉色用變了調的聲音帕嚷道。
“判決。”馬鐵奧平靜地回答。
“天哪!”吉玉色帕慘叫一聲“他在哪兒?”
“在小山溝。我這就拿鍬把他埋了。他臨死按基督徒的方式祈禱了。我會請人為他做彌撒的。派人去通知我女婿蒂奧多羅·比昂希,讓他們和我們一起住吧。”
“我的兒子啊!……”吉玉色帕沒待丈夫說完,就踉踉蹌蹌地奔向小山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