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伊勒的維納斯(3 / 3)

我們到達普伊加裏,參加婚禮的行列正要向鄉政府進發,阿爾封斯先生忽然用手一拍腦門,低聲對我說道:

“唉呀,我真糊塗!戒指竟忘拿啦!還戴在維納斯的手指上呢,真是活見鬼!您可千萬別讓我母親知道。也許她什麼也不會看出來。”

“您可以趕快派個人取來嘛。”我對他說道。

“算了!我的貼身仆人都留在伊勒了,這幾個人我可信不過。一千二百法郎的鑽石啊!不少人都經不住這種誘惑。何況,這裏人一聽說我這樣粗心大意,又會對我產生什麼想法呢?他們會嘲笑死我了,會管我叫雕像的老公……那戒指,但願不要被人偷走!幸好我那些混蛋下人都怕那雕像,不敢靠近。算了!也沒什麼,我還有一枚戒指呢。”

世俗和宗教的兩場儀式相繼舉行,排場也不含糊;德·普伊加裏小姐已收到巴黎時裝店老板娘的那枚戒指,殊不知未婚夫又將一件定情物割舍給她。接下來,賓主入席,大家又吃又喝,甚至還唱起歌來,鬧騰了許久。我真對新娘抱以同情:她被陣陣歡笑戲謔的聲浪緊緊包圍,但是其沉穩自若的神態倒出乎我的意料,她即使有點兒發窘,也不顯得笨拙或者做作。人處於困難的境地,或許就會產生勇氣吧。

謝天謝地,午宴終於散席,時間也已到下午四點鍾了。男賓客到景色宜人的園子散步,或者去觀賞身穿盛裝的普伊加裏農婦在莊園的草坪上跳舞。我們就這樣消磨掉了幾個小時。女眷們則簇擁在新娘周圍,欣賞和品詳新郎送的禮物。而後,新娘就去換了裝,隻見她那秀發上戴了軟帽和飾有羽翎的帽子,因為女人按照習俗,做姑娘時有些飾物不能佩戴,而一旦出嫁就急不可待了。

將近八點鍾,準備回伊勒了。可是未待啟程,又出現一個感人的場麵。德·普伊加裏小姐的姑媽待她如親生母親,現在已經年邁,又非常虔誠,不能與我們一道進城,故而分手時,她便對侄女講了一大套做妻子的責任,同時眼淚嘩嘩地流淌,沒完沒了地擁抱。這種離別場麵,德·佩爾奧拉德先生比作薩賓女人被劫的情景。最後我們總得啟程,一路上每人都使出解數盡量為新娘排解傷感,逗她發笑,但是事倍功半。

到了伊勒,晚宴已經擺好,這是什麼樣的晚宴啊!如果說午宴上粗魯的談笑使我很反感的話,那麼晚宴上拿這對新人開玩笑,句句影射,字字嬉耍,我就更覺得不堪入耳了。入席之前,有一會兒新郎不見了,現在他卻臉色刷白,冷若冰霜,連連痛飲科利尤爾陳釀,而這種酒的烈性超過燒酒。我坐在他身邊,自感有責任提醒他:

“當心啊!據說這種葡萄酒……”

我也是人雲亦雲,記不得當時對他講了什麼蠢話。

他觸了觸我的膝蓋,聲音極低地對我說:

“等宴席散了……我希望能與您說兩句話。”

他的口氣這樣鄭重其事,我不免有些驚訝,便更加注意觀察,發現他神情怪異。

“您覺得有些不舒服嗎?”我問他。

“沒事兒。”他略微搖了搖頭。

緊接著他又貪婪地喝起酒來。

這工夫,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鑽到桌子底下,從新娘腳踝上解下一條粉白兩色的美麗綢帶,拿出來給賓客看,大家又是歡叫又是鼓掌,說這是新娘的吊襪帶,當即把綢帶剪成許多段,由年輕人一一分掉,並沿襲一些世族之家尚保持的古老傳統,將小段綢帶掛在禮服的扣眼上。新娘羞得連眼白都紅了……令新娘窘到極致的,還是德·佩爾奧拉德的一個舉動:他讓大家安靜,接著用卡塔盧尼亞方言給新娘唱了一段,並自稱是隨口吟唱的詩句。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唱詞的意思應該是這樣的:

“朋友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酒一進肚,我兩眼就昏花?這裏有兩個維納斯……”

新郎滿臉驚懼,猛一扭頭,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不錯,”德·佩爾奧拉德繼續唱道,“有兩個維納斯在我家,一個如塊菰,我從地下挖;另外一個從天降,分給我們腰帶的正是她。”他指的顯然是新娘的吊襪帶。

“我的兒子呀,一邊是羅馬的維納斯,一邊是卡塔盧尼亞的維納斯,你看好哪個就挑哪個。小滑頭挑了這個卡塔盧尼亞,撿了個最好的。羅馬的那個黑如漆,卡塔盧尼亞的這個白如玉。羅馬的那個冷冰冰,卡塔盧尼亞的這個火熱情,一看見男人她就激動。”

結尾非常精彩,引起雷鳴般的歡呼、鼓掌和狂笑聲浪,我覺得屋頂都快要給震塌下來了。在座的僅有三張臉表情嚴肅:新婚夫婦和我本人。我頭痛得厲害,而且不知何故,婚禮總令我黯然神傷。不僅如此,這場婚禮還頗令我反感。

我有必要指出,最後幾節格調低俗,由副鎮長幫唱之後,大家就移到客廳,歡送新娘入洞房,因為很快就到午夜了。

阿爾封斯先生將我拉到窗口,然後移開目光對我說道:

“我說了您會見笑的……但我不知怎麼了……我一定中了邪啦!簡直活見鬼!”

我頭一個念頭,就是他感到自己正麵臨著一種危險的境地,要出蒙田和德·塞維涅夫人所談的那種倒黴事:

“愛情王國遍地充斥著悲劇故事……”

我心中暗道:這類意外事,惟有聰明人才能不幸遇到。

“親愛的阿爾封斯先生,科利尤爾酒您肯定是喝多了,”我對他說道,“我當時就先提醒過您。”

“嗯,也許吧。說起來,事情相當可怕。”

他話語說不連貫,我覺得他是完全喝醉了。

“我那枚戒指,您很清楚吧?”他沉默片刻,又接著說道。

“怎麼,讓人偷走啦?”

“沒有。”

“這麼說,您把它取回來了?”

“沒有……我……這個邪門的維納斯,我從她手指上硬是取不下來了。”

“哦!那您用的勁兒還不夠足吧。”

“哪裏呀……誰料這個維納斯……手指頭卻收緊了。”

他一臉驚愕,注視著我,身子靠著窗子的長插銷,以防跌倒。

“亂說什麼!”我對他說道。“您準是把戒指戴得太靠裏了。等明天,您用鉗子就能拔下來;不過得當心,別損壞雕像。”

“跟您說了,不管用。維納斯的手指彎回去了,手攥起了拳頭,您聽懂了嗎?……看來她成了我妻子,既然我把戒指給了她……她當然不肯還給我了。”

我猛然打個寒噤,頓時驚起一身雞皮疙瘩。接著,隻聽他歎了口氣,一股難聞的酒臭撲鼻而來,又完全打消了我內心的驚恐。

這個可憐蟲,怕是酩酊大醉了,我心中暗道。

“先生,您是考古學家,”新郎可憐兮兮地又說道,“這類雕像您很了解……會不會有什麼彈簧,有什麼鬼機關之類的,我可一點兒也不懂……還是您去看看,好嗎?”

“好哇,”我說道,“您跟我來。”

“不行,您最好還是一個人去。”

我走出客廳。

用晚餐這陣工夫,天氣驟變,雨開始下大了。我正想去要一把雨傘,忽一轉念,又停住了,心中不禁暗想:“僅僅為了一個醉漢的幾句胡話,我就冒雨跑去察看,豈不成了個大傻瓜!沒準兒他是在有意捉弄我,好給那些厚道的外省人落下笑柄,至少,也會把我淋成落湯雞,得一場重感冒。”

我站在門口,望了一眼往下流淌雨水的銅像,沒有再回客廳,索性上樓回房間睡覺;可是,我躺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眠。白天發生的各種場麵,又在我的腦海一一浮現。我想到那位少女,多麼美麗而純潔,竟落到一個粗暴的醉鬼掌中。我心中不禁感慨,講求門第的婚姻,多麼令人憎惡啊!一位披著三色綬帶的鄉長、一位披著襟帶的本堂神甫,就這樣把世上一位最純真的少女獻給了彌諾陶洛斯!在這個兩情相許的戀人願以生命換取的吉日良辰裏,兩個並不相愛的人,相互間又有什麼體己話可說呢?一位女子,一旦看到一個男人粗魯的樣子,還能夠對他產生愛的激情嗎?新婚之夜的印象(不管是好是壞)是最難抹掉的,我敢斷言,這個阿爾封斯先生將來為妻子所恨,也是咎由自取……

我的內心獨白在此大部分略去,而正在我心裏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隻聽見樓裏人來人往和開門關門的聲音,以及馬車啟動的聲響;接下去,又似乎聽見好幾個女人上樓的輕微腳步,到了樓上便朝與我房間相反的另一端走去。我想,那也許是護送新娘入洞房。過了一會兒,那些人又下樓去了。德·佩爾奧拉德夫人的房門關上了。我又不禁思忖,可憐的姑娘肯定心慌意亂,局促不安啦!我心事重重,在床上輾轉難眠。一個單身漢,在辦喜事的人家裏,總是在扮演一個傻瓜的角色。

樓裏寂靜下來,過了一會兒,樓梯上又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踏得木樓板吱咯吱咯響。

“十足的粗漢子!”我高聲說道,“我敢打賭,他非跌在樓梯上不可。”

四周又恢複了平靜。我想換換思路,便拿起一本書,這是一本本省的統計手冊,上麵還附了德·佩爾奧拉德先生的一篇文章,是關於普拉德地區德落伊教的曆史建築的。我看到第三頁時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我睡得不實,多次醒來。雞叫的時候,我至少已經醒了二十多分鍾,約摸是清晨五點鍾吧,天就快亮了。這時,我又清楚地聽見睡覺前的那種沉重腳步,以及樓板吱咯吱咯的響聲,似乎感到事情有點蹊蹺。我一邊打嗬欠,一邊猜想阿爾封斯先生為何起得這麼早,但是想像不出有何種必要性。我正要再閉眼眯一會兒,忽又聽見一陣怪異的聲響,引起了我的注意:除了急促的腳步聲,又響起叮鈴鈴叫人的鈴聲和咣當當開門的聲響;繼而,我又聽見混亂的喊叫。

“準是那醉鬼惹了大禍!”這個念頭一閃,我便跳下了床。

我匆忙穿上衣服,來到樓道。另一頭傳來呼叫和哀號,最突出的是一個撕肝裂膽的聲音:“我的兒呀!我的兒呀!”顯然阿爾封斯先生出大事了。我急忙跑到新房,隻見屋裏早已經擠滿了人。闖入我視線的第一個景象,便是年輕的新郎,他半裸著身子橫躺在壓塌的木床上,麵無血色,一動也不動。他母親坐在旁邊號啕呼叫。德·佩爾奧拉德先生正在忙得不亦樂乎,又是往兒子太陽穴上擦香水,又是往兒子鼻子下放嗅鹽。唉!他兒子已死去多時了。他做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新娘則在房間另一端,在長沙發上失聲地叫嚷,身子劇烈地顫抖,兩個健婦用盡全力才勉強把她按住。

“上帝啊!”我喊道,“出了什麼事啦?”

我走到床前,扶起這個不幸的年輕人:他身子已經僵硬而冰冷了,牙關緊閉,臉色發黑,顯出暴死時驚恐與惶怖的表情,但是衣服上卻未見一點兒血跡。我解開他的襯衣,發現他胸前有一道紫青印痕,一直延伸到兩肋和後背,就好像他是被鐵箍勒死的。我的腳在地毯上踩著一件硬東西,俯身一看,正是那隻見鬼的鑽石戒指!

我把德·佩爾奧拉德夫婦拉到他們的房間,再叫人把新娘抬進來。

“你們還有一個女兒呢,”我對他們說道,“應當好好照看她。”說罷,我便丟下他們三人。

依我看,阿爾封斯先生肯定是被人謀殺的,凶手趁黑夜潛入新房。可是,胸脯上的傷痕,圍身子繞了一圈兒,卻讓我迷惑不解,這種創傷不可能是用木棒或鐵棍之類的凶器致成的。我忽然想起聽人說過,在瓦朗斯一帶,隻要有人付錢,一些亡命之徒就用灌滿細沙的長條皮口袋致人死命。我隨即聯想到發出威脅的那個阿拉貢騾夫,然而我很難想像,他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玩笑,竟然如此殘忍地報複。這在情理上說不通。

我在樓裏到處尋找,絲毫不見有人闖入的痕跡;接著又到花園察看,揣測凶手會不會從那裏潛入,也沒有發現明顯的跡象。而且夜晚下過雨,不可能留下清晰的足跡。不過,我還是注意到地上有兩行深深的腳印,方向相反,但在同一條線上,從緊鄰網球場的籬笆角落直到樓房的門口,有可能是阿爾封斯先生去雕像手指上取戒指留下的。此外,這裏的綠籬較別處稀疏,凶手大概是從此處進來的。我踱來踱去,又停下片刻端詳雕像。老實說,我這次注視她那透著陰毒的嘲弄的神態,真有點兒不寒而栗;我滿腦子還裝著剛見到的可怕的場麵,再來看雕像的這種神態,簡直就覺得是一個地獄閻君在幸災樂禍,歡呼這家人遭此劫難。

我回到房間,一直呆到中午。然後,我又出來詢問這家人的情況。他們稍微平靜了一點兒。德·普伊加裏小姐,應當說阿爾封斯的遺孀才是,她此時已恢複了知覺,甚至還同佩皮尼昂的檢察官談過話;那位司法官員剛巧到伊勒視察,便聽取了她的證詞,也聽取了我的證詞。我將知道的情況全講了,連我對那個阿拉貢騾夫的懷疑,也向他和盤端出。他立刻下令拘捕那名騾夫。

我在證詞記錄上簽完字之後,便問檢察官:

“您從阿爾封斯夫人的口中,了解出什麼情況來了嗎?”

“這個不幸的少婦已經瘋了,”他苦笑著對我說,“瘋啦!完全瘋了。”她講述了這樣的情況:“她說她上了床,放下幔帳,躺了幾分鍾之後,忽聽房門打開,走進個人來。當時,阿爾封斯太太躺在床裏側,臉朝牆壁,她一動也沒動,確信是丈夫進屋了。過了片刻,床鋪咯咯響,仿佛壓上來很重的東西。她害怕極了,但是越害怕就越不敢回頭。又過了五分鍾,抑或是十分鍾……究竟有多長時間,她也說不清了。然後,她不由自主地動了動,或者床上的那個人活動了一下,使她感覺接觸到了冰冷的東西,這是她的說法。她渾身發抖,蜷縮在床裏側。不大工夫,房門又打開了,進來了一個人,還說了聲:‘晚安,我的小娘子。’過了片刻,有人拉開幔帳。幾乎就在同時,她聽見一聲被扼住的叫喊。躺在她身邊的那人坐了起來,似乎伸出手臂。於是她回過頭來……而且看見了,據她說,她看見丈夫跪在床邊,頭與枕頭一樣高,被一個深綠色的巨人用力摟著。可憐的女人,她說,而且重複了二十次,說她認出來了……您猜得到嗎?是維納斯銅像,德·佩爾奧拉德先生的那尊雕像……自從雕像在這地方出土,人人都夢見過。不過,還是回到可憐的瘋女人的敘述吧。她看到這一場麵,便嚇昏過去,也許她喪失神智已有一陣工夫了。她根本無法確定自己昏迷了多久。她醒過來,又看見了那個幽靈,或者像她一口所咬定的,又看見那尊雕像始終一動不動,腿和下半身在床下,上身前傾,雙臂摟住她丈夫,而她丈夫也一動不動。隨後隻聽一聲雞鳴,雕像下了床,丟下屍體,走出房間。阿爾封斯夫人這才拚命拉鈴,後來的情況您都知道了。”

那個西班牙人被傳來了。他非常鎮定,為自己辯護時也非常冷靜,腦子轉得很快。他並不否認我昨天在網球場上所聽見的他那句威脅的話,但解釋說當時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表明休息好之後,第二天再打一場網球贏回來。我記得他還補充了這樣一段話:

“阿拉貢人受到侮辱,都是立刻報仇,絕不會拖到第二天。我若是認為阿爾封斯先生有意侮辱,當場就會照他肚子捅上一刀了。”

他的鞋也拿去比較花園裏的腳印,但是他的鞋比腳印要大得多。

最後,旅店老板也證明,這名宿客整夜都在給他一頭生病的騾子按摩和喂藥。根本不曾離開過旅店半步。

此外,這個阿拉貢人口碑頗佳,在當地頗有知名度,每年都來這裏做生意。因此,檢察官向他道歉,很快就把他放了。

我忘了一名仆人的證詞。事發之前,這名仆人是最後一個見到阿爾封斯的人。那是少爺準備上樓進洞房的時候,喚來這名仆人,神色不安地問他是否知道我在哪裏。仆人回答說壓根兒沒有見過我。於是,阿爾封斯先生歎了口氣,沉默了足足有一分多鍾,然後才說道:“哼!他也肯定見鬼去不可!”

我還問了這仆人,阿爾封斯先生同他說話時,手上有否戴那隻鑽戒。仆人頗為猶豫,半晌才回答說,他覺得沒有戴,而且,他當時也根本沒留意。

“如果他手上戴著鑽戒”,他定了定神兒,又補充一句,“那我肯定就注意到了,因為,我以為他已經送給了阿爾封斯夫人。”

我盤問這名仆人時,心裏又感到帶幾分迷信成份的恐懼。而阿爾封斯夫人的證詞,早已使全樓充滿了這種恐懼氣氛。檢察官微笑著瞥了我一眼,我也就不好再刨根問底了。

阿爾封斯先生的葬禮之後幾小時,我就準備離開伊勒城。德·佩爾奧拉德先生的馬車要送我到佩皮尼昂。可憐的老人不顧虛弱的身體,非要把我送到花園門口。我們默默無言,穿過花園;他扶著我的手臂,頗為吃力地拖著腳步。分手握別的時候,我不禁又最後望了一眼維納斯。我完全可以料想到,維納斯已經引起這家一部分人的恐懼和仇恨,將其視為禍水和瘟神。接待我的主人雖然絕無同感,但也肯定要處理掉時時令他想起這件慘禍的東西。我想勸他將維納斯送進博物館,意欲開口,正猶豫間,德·佩爾奧拉德先生卻機械地扭過頭去,瞧瞧我所注視的方向,一見雕像便老淚縱橫。我再也不敢講一句話,擁抱了他就登上馬車。

我離開之後,沒有聽說有哪些新情況澄清這場神秘的災難。德·佩爾奧拉德先生在兒子死後數月,也一命嗚呼了。他通過遺囑將他的手稿留給我,或許有朝一日我會拿出去發表。不過在手稿中,我沒有找到論述維納斯雕像上的銘文的那篇文章。

附記:

我的朋友德·P先生從佩皮尼昂寫信來,告訴我那尊雕像已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丈夫死後,德·佩爾奧拉德夫人果斷地將銅像融化,鑄造了一口鍾,於是,維納斯就“脫胎換骨”,以一種全新的形式和麵貌,為伊勒的教堂效勞。然而,德·P先生又補充說,厄運仿佛一直不肯放過這個青銅物的擁有者:自從這口鍾在伊勒敲響以來,當地的葡萄至少已經凍壞過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