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全身心係戀獵物的維納斯!”德·佩爾奧拉德見我激動起來,便朗聲說道。
或許是這雙嵌著白銀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同雕像年代悠久全身生了黑綠色銅鏽形成的反差,更增加了這種陰毒的嘲弄的表情。這雙明亮的眼睛給人一種幻覺,使人確信世界上真的有這麼一個,是個大活人。我又想起向導對我說過的話,她能讓看她的人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睛。情況基本就是如此,我本人麵對這尊青銅像,都覺得有點兒不自在,心中不禁責備起自己來。
“您上下都認真欣賞過了,”主人對我說道,“我的鑒賞古物的同行,現在您若是不反對,我們就不妨舉行一場科學討論會吧。這句銘文您還沒有注意,您怎麼分拚它呢?”
他指了指銅像基座,我看見上麵刻了這樣兩個詞:
CAVEAMANTEM
“您學識淵博,有何高見?”他搓著雙手問道。“看看我們二人的理解是否有異!”
“可是,”我答道,“這有兩層意思。可以翻譯成:‘當心愛你的人,提防你的情人。’但是,我若是取這層意思,卻又不知cave aman-tem是不是規範的拉丁文。若看女神狠毒的表情,我倒認為藝術家是想叫觀眾留神這個可怕的美人,因此這句話又可以譯作:‘如果她愛你,你可千萬當心。’”
“哦嚇!”德·佩爾奧拉德先生說道,“不錯,這種解釋可以接受;不過,請別見怪,我還是喜歡頭一種譯法,並且再進而發揮一點兒。您知道維納斯的情人是誰嗎?”
“她有好幾個情人。”
“是的,但頭一個是伏爾甘。這不分明是說:‘別看你長得這麼美,一臉傲慢的神氣,可你將來,隻能找個又醜又瘸的鐵匠當情人。’對不對,先生?那些風騷的女人,應當引以為鑒!”
我不禁微微一笑,覺得這種解釋未免太牽強附會了。
“拉丁文太簡練,這種語言極為費解。”我這樣含蓄地指出,是為了避免正麵駁斥這位考古學家。接著,我退後幾步,仔細觀賞這尊銅像。
“等一等,我的同行!”德·佩爾奧拉德先生說著,拉住我的胳臂,“您沒有看全呢,另外還有一句銘文。請您登上基座,看看那右臂。”他一邊說著,一邊扶我登上基座。
我倒也不客氣,索性摟住維納斯的脖子,開始同她熟不拘禮了,甚至還貼近她的臉頰注視片刻,覺得她更凶也更美了。接著,我認出了她胳臂下刻的幾行字,可能是古體草書,並靠著眼鏡的幫助,一字一詞地拚讀,德·佩爾奧拉德先生則跟著重複每一個字,同時用手勢和聲調表示讚同。我這樣念道:
VENERI TVRBVL……
EVTYCHES MYRO
IMPERIO FEClT
在第一行TVRBVL一詞後麵,好像還有幾個字母,但是模糊難辨,而TVRBVL倒很清晰。
“這意思是?……”我的這位主人問道,他狡黠地微笑著,一臉洋洋得意之色,心裏準以為我解釋起這個詞來也不會輕鬆。
“有個詞我還弄不清楚,”我對他說道,“其餘的都很容易理解。厄蒂切斯·米隆遵命將此禮物敬獻給維納斯。”
“對極了。可是,TVRBVL怎麼理解?這個詞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個詞還真把我給考住了。我想找個用於維納斯的已知的修飾語來相助,可是都解決不了問題。對了,您看,TVRBVLENTA如何?亂人方寸、攪人不安的維納斯……您不難看出,我還念念不忘她這陰毒的表情。對於維納斯來說,TVRBVLENTA這個修飾語尚不算太壞。”我謙虛地補充一句,說句實話,這種解釋,連我本人都不滿意。
“好胡來的維納斯!愛吵鬧的維納斯!哼!莫非您覺得,我的維納斯是小酒館裏的維納斯嗎?根本不是,先生,這不可能!這是出入於上流社會的一位維納斯。讓我來給您解釋一下TVRBVL這個詞吧……不過有一點,您得答應我,在我的論文發表之前,不可將我的發現泄露出去。要知道,我想憑借這個發現也風光風光……巴黎的學者先生們,你們太富有了!總得給我們外省這些可憐蟲留下幾個麥穗撿一撿吧。”
我一直站在高高的基座上,鄭重地向他保證,絕沒有剽竊他的發現的可恥念頭。
“TVRBVL……先生,”他湊近我的身邊,壓低聲音,好像生怕另外一個人聽見似的,“應當讀成TVRBVLNERA。”
“我還是照樣不明白。”
“您聽好了。離這四公裏的山腳下有一個村莊,叫布勒特奈爾,正是TVRBVLNERA這個拉丁詞的訛音。字母這樣顛倒位置再平常不過了。先生,布勒特奈爾,從前是羅馬帝國的一座城市。我一直這樣認為,但是始終沒有找出這方麵的證據。現在,證據終於找到了。這個維納斯,正是布勒特奈爾城的保護神。布勒特奈爾這個詞,我方才指出了詞源,它還證明一件更有意思的情況,就是說布勒特奈爾起初是腓尼基城市,後來才成為羅馬帝國的城市。”
他停了一下,喘了一口氣兒,得意地訕笑我的驚訝。我卻差一點兒沒有憋住笑出聲來。
“其實,”他接著說道,“TVRBVLNERA純粹是腓尼基語,TVR應讀為TOUR……TOUR和SOUR是同一個詞,是這樣嗎?SOUR是腓尼基語的Tyr,這意思就不用我告訴您了。BVL應是BaaI,BI,BeI,BuI,發音也隻是稍有不同。NERA卻叫我有些費神,在腓尼基語中找不出一個相近意義的詞,想必是來自希臘語νηρσδ,意思是潮濕的,沼澤的,大概是個混合詞。為了確認這個希臘語詞,等到了布勒特奈爾那裏,我就讓您看看溪水怎樣從山上流下來,積成一個個腐臭的水塘。再說,NERA是個詞尾,可能是很晚才後添上去的,以示敬重泰特裏庫斯的妻子奈拉·彼維蘇威拉,大概因為她為圖爾布勒城做了什麼善事。不過,我倒看重這些水塘,認為詞源應當是這個希臘語詞。”
他得意洋洋,捏了一撮鼻煙。
“我們不妨先把腓尼基人放置一下,再回到這句銘文上。我這樣翻譯:‘米隆遵維納斯之命,將自己的作品,這尊雕像獻給布勒特奈爾的維納斯。’”
我有意不去反駁他這種詞源的說法,但也覺得應該顯示一下自己的洞察力,便對他說道:
“且慢,先生,米隆確實敬獻了什麼,但是我一點兒也看不出指的是就這尊雕像。”
“什麼!”他高聲說道,“難道米隆不是希臘著名的雕塑家嗎?這種才華在他的家族是代代相傳的。這尊雕像,絕對是他的一個後裔創作的。再也沒有比這更具有說服力的了。”
“可是,”我反駁說,“我注意到這手臂上有一個小洞。我想這肯定是用來佩戴什麼東西的,譬如說,一隻手鐲吧,作為米隆的贖罪供品獻給維納斯。米隆是個可憐的情人,惹了維納斯生氣了,為了撫平她的怒火,他就敬獻了一隻金手鐲。您要注意,fecit這個詞往往與consacravit通用,二者是同義詞。我手頭上如果有一本格魯泰或奧賴利的著作,就能給您舉出很多例子來。說起來是很自然的,一位情人夢見了維納斯,並想像維納斯命令他為雕像佩上一隻金手鐲。於是,米隆就獻給了她一隻手鐲……後來,蠻族或者欺天的盜賊……”
“嘿!顯而易見,您這是在構思小說!”主人一邊扶我從基座上下來,一邊高聲說道。“不對,先生,這是米隆學派的一件作品。隻要看看這做工,您就會承認了。”
一開始我就給自己定了一條規矩,不要不加抑製地過分駁斥那些固執己見的古物鑒賞家,於是我閉了口,低下頭,表示一副心悅誠服的樣子,說道:
“的確是一件令人讚歎的藝術品。”
“噢!我的上帝,”德·佩爾奧拉德先生又叫起來,看看!“又讓人破壞了一處!一定是有人扔石頭砸我的雕像!”
他剛剛發現維納斯胸部靠上有一個很明顯的白印兒。同時,我也發現雕像的右手指上也有一個類似的印痕,斷定是石子兒擲過來時擦的,或者撞擊的碎片反彈到了手指上。於是我便向他講述了昨夜的親眼所見,有人如何侮辱銅像,又如何當即受到了懲罰。主人聽了開心大笑了好一陣,並把那學徒比作狄俄墨得斯,祝願他像那位希臘英雄那樣,眼看著自己的夥伴全化為白鳥。
這場引經據典的談話,伴隨著午飯的鍾聲而結束了,與昨兒晚一樣,我不得不吃下四個人的飯菜。繼而,德·佩爾奧拉德先生接見來談事的佃戶,他兒子便領我去看一輛從圖盧茲買給未婚妻的馬車,自不待言,我大大讚美了一番。然而,他又帶我去了馬廄,足足用了半小時向我誇讚他的馬匹,大談它們的世係,在省裏賽馬會上所獲的獎項,最後扯到他要送給未婚妻的灰牝馬,隨即話題又轉到他的未婚妻身上。
“今天我們便可見到她,”他說道,“不知依您的眼光,會不會覺得她漂亮。你們巴黎人眼光太高;不過在這地方和佩皮尼昂,大家都覺得她很迷人。好就好在她特別富有。住在普拉德的姑媽為她留下許多財產。啊!我即將成為一個非常幸福的人了。”
一個年輕人更看重的是未婚妻的嫁妝,而不是她美麗的眼睛和人品、氣質等等,這不由得使我心生反感。
“您對首飾很在行,”阿爾封斯先生接著說道,“您看這件怎麼樣?這隻戒指,明天我要送給她。”
他說著,就從小指頭上摘下一隻大鑽戒,隻見幾顆鑽石鑲成兩隻手相握狀,我覺得挺有詩意。這是一隻古戒,不過依我的推測,後來為了鑲嵌鑽石又特意加了工。戒指內側有一行哥特體的文字:sempr'ab ti,意思是“永遠和你在一起”。
“這隻戒指挺漂亮,”我對他說道,“不過,鑲上這些鑽石,原有的特點就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
“噯!我覺得還是這樣好看,”他微笑著回答,“這些鑽石價值一千二百法郎。這隻戒指是傳家寶,十分古老……是騎士時代的製品,家母傳給了我。我祖母戴過,而我祖母又是從她祖母那兒接過來的。誰知道究竟是什麼時代製作的。”
“按巴黎的習慣,”我對他說道,“是送一隻造型簡單的戒指,一般是用兩種金屬,如黃金和白金打成。對了,您手上戴的另外那隻,就非常合適。而這隻鑲了鑽石,又是隆起的握手形,太粗大了,手套恐怕戴不上去。”
“唔!那是阿爾封斯夫人的事兒了,隨她怎麼解決吧。我想她得到了肯定會很高興。一千二百法郎戴在手指上,終究是件快活的事兒。另外這隻小戒指嘛,”他麵有得意之色,看著手指戴的毫無裝飾的戒指,又補充說道:“這是巴黎那次狂歡節的最後一天,一位姑娘送給我的。哈!那是在兩年前,我在巴黎玩得多痛快呀!在那裏玩樂才開心呢!……”他惋惜地歎了口氣。
這天,我們要到女方普伊加裏家吃晚飯。我們上了四輪轎車,馳向距伊勒六公裏的莊園。我是作為男方家的朋友介紹給主人的,並受到款待。這頓晚餐以及餐後的談話,在此就不贅述了,反正我沒怎麼開口。阿爾封斯先生坐在未婚妻身邊,幾乎每隔一刻鍾便貼近她耳畔說句話。那姑娘不怎麼抬眼睛,每當未婚夫對她說話時,她就滿臉羞紅,但是回答倒也落落大方。
德·普伊加裏小姐芳齡十八歲,身材苗條而曼妙,同骨骼粗大而身強力壯的未婚夫相比,形成強烈的反差,她不僅漂亮,而且迷人。我十分讚賞她答話時那種完全自如的神態,而她那善於迎人的樣子,又略帶幾分慧黠,使我不禁聯想到那尊維納斯銅像。我比較兩者,心中不由得思忖,不能不承認雕像更美一些,這是不是主要因為雕像有一種母老虎的情態呢?要知道,強力,即使體現在邪惡的欲望中,也總會引起人們的驚歎和不由自主的欣賞。
在離開普伊加裏家的時候,我心中暗想:
“這樣一位美麗而又可愛的姑娘,隻可惜太有錢了,她的嫁妝隻能換來一個配不起她的男人!”
在返回伊勒的路上,我認為該與同德·佩爾奧拉德夫人說說話,但又不知說點兒什麼合適。
“你們魯西戎人可真有主見啊!”我高聲說道。“夫人,你們居然選星期五這天辦喜事!我們巴黎人可迷信多了,誰也不敢挑這日子娶親。”
“上帝啊!您就別提了,”她答道,“這事兒若是依照我的意見,自然會選另外一天了。可是,佩爾奧拉德堅持如此,我拗不過他,就隻好由著他的性子了。不過,我總是忐忑不安,萬一招來什麼禍呢?這裏麵總有個什麼忌諱吧,否則,為什麼人人都害怕星期五啊?”
“星期五呀!”她丈夫高聲說道,“就是維納斯的日子。正是結婚的吉日!您都看見了,我親愛的同行,我一心隻想著我的維納斯。以名譽擔保!我是衝她考慮才選中的星期五。如果您願意,明天舉行婚禮之前,我們不妨小規模地祭祀她一下,供上兩隻斑尾野鴿,如果我知道去哪兒能買到香,最好再燒一燒……”
“算了吧你,佩爾奧拉德!”他妻子氣呼呼地,打斷他的話。“燒香拜銅像!簡直荒唐極了!這地方人會怎麼議論我們啊?”
“至少你應該允許我,”德·佩爾奧拉德先生說道,“給她戴一頂玫瑰和百合編的花冠吧!要滿把地獻上百合花。”
“您瞧見了,先生,憲章隻是一紙空文,我們並沒有信仰的自由!”
第二天做了這樣的安排:上午十點整,大家務必準備妥當,穿好節日的服裝。喝完巧克力之後,就驅車前往普伊加裏莊園。先到鄉政府登記結婚,再到莊園的小禮拜堂舉行宗教儀式。然後吃午飯。午飯後直到晚上七點鍾,是自由活動時間。晚上七點鍾,乘車回伊勒,兩家人在佩爾奧拉德府上共進晚餐。其餘活動自便。隻是不能跳舞,於是大家就盡量多吃東西。
從上午八點鍾起,我就手握鉛筆,坐在維納斯雕像的對麵,要把她的頭部畫下來,不知反複畫了多少遍也把握不準她的神情。德·佩爾奧拉德先生在我身邊踱來踱去,為我出主意,反複對我講他找出的腓尼基語詞源,接著又往雕像的基座上放上幾朵孟加拉玫瑰,還以悲喜劇的聲調,祈求維納斯保佑要來到他家生活的新婚夫婦。到了九點鍾,他回屋去梳洗打扮,阿爾封斯先生卻在這時出現了,新郎穿一套嶄新的緊身禮服,戴著白手套,穿著漆皮鞋,上衣綴著雕花鈕扣,在扣眼兒上還插了一朵玫瑰花。
“您能給我妻子畫一幅肖像嗎?”他俯身觀賞我的畫,說道。“她也很美。”
這時恰有一場球賽,在我談到過的那個網球場上交鋒了,當即引起了阿爾封斯先生的關注。而我呢,畫也畫累了,已無望畫出那張帶點兒邪氣的臉,便很快丟下畫,也去看打球了。網球手中,有幾個是昨天剛到的西班牙騾夫,他們是阿拉貢人和納瓦拉人,幾乎個個身手不凡。因此,伊勒人雖有阿爾封斯先生當場助威和指導,但是麵對新來的高手,一個個很快敗下陣來。本地觀眾看得目瞪口呆,搖頭跺腳。阿爾封斯先生瞧了瞧表,時間才九點半;他母親此時還沒有梳好頭呢。於是便不再猶豫了,當即脫下禮服,要了一件運動服,便向西班牙人挑戰了。我微笑著注視他的舉動,感到有點兒出乎意外。
“應當維護伊勒的榮譽。”他這樣說道。
我這時看他確實英姿勃勃,熱情奔放。剛才他還把全部心思放在一身打扮上,現在卻滿不在乎了。就在幾分鍾前,他哪怕隻是扭扭頭,都可能擔心弄歪了領帶,現在卻顧不得自己的鬈發和齊刷刷的皺褶襟飾了。那麼,他的未婚妻呢?……老實說,如果有必要的話,我認為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推遲婚期的。我看著他麻利地換上一雙運動鞋,挽起袖子,站到敗方陣前,指揮若定,猶如凱撒當年在都拉基烏姆重整潰軍那樣。我翻過綠籬,到一棵樸樹的樹蔭下,舒舒服服地觀賞兩軍對壘。
不料,阿爾封斯先生有負眾望,頭一個發球竟沒有接住。老實說,頭一個發球力大驚人,球擦地飛來,而發球者是阿拉貢地方人,看樣子是西班牙人的隊長。
那人四十來歲,身高足有六尺,肢體精瘦而有力,深深的橄欖色的肌膚勝似維納斯的青銅色。
阿爾封斯先生火冒三丈,將球拍往地上一摔。
“就他媽怪這倒黴的戒指,”他嚷道,“手指箍得這麼緊,一個滿有把握的球卻沒接住!”
他好不容易從手指上褪下鑽石戒指。我剛要迎上前去接過來,他卻搶先一步跑向維納斯,將鑽戒戴到她的無名指上,返身又回到伊勒隊來闖陣。
他麵色蒼白,可是神態鎮靜而堅定,此後就再也沒有失誤,終於一鼓作氣把西班牙人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觀眾歡欣鼓舞,場麵特別壯觀:一些人不停地歡呼,並把帽子拋向空中;另外一些人則同他握手,說他為地方大增其光。即使他擊退一次外族入侵,我想他得到的祝賀,也不過如此熱烈而誠摯吧。戰敗一方則垂頭喪氣,更給他增添了勝利的光彩。
“夥計,我們再來幾場吧,”他以不可一世的口氣,對那個敗北的阿拉貢人說道,“不過,我還得讓您幾分。”
我真希望阿爾封斯先生的態度放謙虛一點兒,心裏也幾乎為受辱的對手感到難過。
那個西班牙巨人深深感到這種侮辱。我看出他那曬得黢黑的臉氣得煞白,隻見他咬著牙,陰沉著臉注視自己的球拍,嘴裏小聲地咕噥了一句:“等著,我會跟你清這筆賬的!”
德·佩爾奧拉德先生的喊聲,攪了他兒子勝利的喜悅:他非常詫異,兒子到這時候還沒有指揮人套那輛新買的轎車,更為詫異的是,看到兒子竟然滿頭大汗,手裏還拿著球拍,仿佛根本不知道今天是他的婚禮之日。阿爾封斯先生趕忙跑回家,草草洗了一把臉,重又穿上新衣服和皮鞋。五分鍾之後,我們就飛馳在前往普伊加裏的大道上。全城所有網球手和一大群觀眾歡呼著追逐我們,而我們那幾匹健壯的馬也是拚命奔馳,才沒有讓那些勇敢的卡塔盧尼亞人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