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中講到這樣一次由筆誤引起的誤解:有人把“晉師己亥涉河”讀成“晉師三豕渡河”多虧一位名叫子夏的人慧眼明鑒,當場指出抄寫之誤。造成這種失誤的原因很簡單,豕字與亥字從字形上看實在太接近了。更精確一點說,豕就是亥去掉上麵的一點;亥也可以說是豕字上麵加了一點。
由於字形上的這種相似,有好事者給豬起了一個冠冕堂皇的雅名,叫“亥日人君”這樣一來,豬不僅可以升格為人,擺脫其被人輕蔑賤視的低下地位,而且成為“人君”,也就是人上之人。亥日人君這個別名真可使豬兒一步登天了。
豕與亥二字的大同小異的結構自古以來就能引發種種推測和猜想。為什麼古人用十二地支與十二生肖相配合時,剛好將豬(豕)配給亥呢?這到底是純然的巧合呢,還是別有用心的特意安排?
《說文解字》的作者許慎在解說“亥”這個字時說:“……古文亥,亥為豕,與豕同。”他還轉引了一部古書《春秋傳》的記載說:“亥有二首六身。”這裏透露出亥是某種神話動物的古老信息。二首六身之誇張,有些類似今人說的三頭六臂,顯然不是現實中所存在的動物。但不管形態上如何怪異,亥作為動物之名,畢竟同豕這個動物名有了對應聯係的線索。
明代的楊慎在《藝山伐林》中談到生肖配地支的問題,試圖從道理上說出一些相配的必然性。他說:
子鼠、醜牛,十二屬之說,朱子(即朱熹)謂不知所始。餘以為,此天地自然之理,非人能為也。日中有金雞,乃酉之屬;月中有玉兔,乃卯之屬。日月陰陽,互藏其宅也。故篆字巳作蛇形,亥字作豬形,餘可推而知矣。
這是從字形的相似來推論巳與蛇、亥與豕的匹配。還有人根據這種相似性,將十二地支的每一個字都解說為一種生肖動物,由此引發了是否以偏賅全的爭論。
現代的古文字學者確信在殷商甲骨文和周代金文中都找到了亥和豕兩字。從基本造形上看,二者確實都以動物身體為取象原型,但區別還是明顯的。在金文中,豕字很像一隻豬的速寫圖,亥字與之類似,但卻沒有突出刻畫的豬尾巴。有學者猜測說:“從原始思維來看,亥為一種豬類動物的可能性極大。因為,既然原始思維有其具體性的特點,那麼,很難想象這批地支字的造成不以具體事物為倚托。”“我們的看法是:從上古起,古人就把亥和豕視為同一種或同一類動物,或把亥視為豕的一種,或把豕視為亥的一種。這就是我們所探索的二字和二物間的神秘聯係。字形的相似僅是物種相似的表現罷了。”也有的學者並不從動物造型方麵看待十二支命名的起源,而是把這十二個漢字視為太陽日周期循環運動的符號標記。
如語言學家鄭張尚芳認為:子為日之茲生(字為胚胎之形);醜為日門之紐結;寅為賓引太陽而至天門;卯為日之冒(字為天門開辟之形);辰即振,太陽振動羽翼而初生升;巳為日已升,寅賓出日的儀式已畢(字為脫胞而出之“子”);午為日至中天陰陽交午;未即昧,日昃而向幽昧;申即重申,與寅同意,即重新舉行寅餞納日的儀式;酉即留、柳,表示太陽留於西方之門,將入柳穀(字為天門關闔之形);戌即滅,陽氣已盡;亥即閡,太陽閡藏於地底。中國早期天文學的全部概念,都是對這一思想體係的描寫。王小盾先生讚同這種解釋,並作了如下補充:確認十二支名是產生於太陽祭典、商王祭典和古時記時之法的一套符號,可以用關於太皋、少皋、契和商代前八王名號作為旁證資料。例如,商王契為什麼又名“王核”、“王亥”、“該”、“摯”?其原因便在於他是與寅賓納日儀式相對應的太陽神,亦即少皋神;而寅賓納日儀式結束於“亥”時,“核”、“該”、“摯”皆是“亥”的通假字。在這樣的理解之下,亥字作為十二支最末的一個符號,從道理上似乎更明確了。但是亥與豕、豬的關聯卻變得不大明確了。
筆者以為,從神話類比的隱喻邏輯著眼,可以調和以上兩種對立的觀點。《淮南子?天文訓》雲:“亥者,閡也。”《釋名?釋天》亦雲:“亥,核也。收藏萬物,核取其好惡真偽也。”古人用表示“收藏萬物”的亥字來結束十二支的循環曆程,似乎同母豬與大地母親相認同的神話觀念正相吻合。宇宙間能夠承擔起“收藏萬物”之職能的,恐怕非地母神而莫屬。“神話思維常常把土地擬象為一個生育不息的巨大子宮,又慣用種種中空容器形象作為地母子宮的隱喻表現(如《周易?說卦傳》‘坤為釜’之說),神話學家對此已有大量論述。精神分析學家亦發現,此種隱喻因曆史悠久,已內化為集體無意識中的象征原型,表現在人的夢幻、兒童幻想和藝術創作中。紐曼則指出,大母神象征係統正是以隱喻女性軀體的巨大容器為核心意象而建立起來的。”紐曼把“女性/軀體/容器/世界”的原始類比稱為“元象征”(metabolic symbolism),初民的神話思維以此為基點,遵循著象征邏輯構造他們整個的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