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奔走在行色匆匆的人群當中,聆聽著腦海裏另外一個人或昂揚或低落的情緒,是一種十分奇異的感受。當它呈現出一種平靜而愉快的狀態時,很容易讓我的情緒也變得輕快起來。就好像那個人就在你的身邊,用帶笑的聲音詢問你:嗨,今天過得愉快嗎?
有的時候,我的腦海裏還會出現一些畫麵。各種麵貌的海,從接近海麵時明亮的藍到黑夜來臨時幽暗的藍,山丘般挨挨擠擠的海底礁石、令人眼花繚亂的魚群以及隨著海水起伏不定的美麗藻類……這些畫麵會隨著他情緒的變化而染上不同的色彩,或明媚,或憂傷。大多數的時候他都顯得很平靜。而這種平靜也會十分自然地影響到我。讓我穿行在這座喧囂的城市裏的時候,懷著一顆平靜的心去思念,去期待。仿佛重逢這種事在下一秒鍾,在下一個街口就會發生。
我一直希望我能夠像米婭那樣從容地看待生活,可我畢竟不是她。我的平靜並不能夠堅持很長的時間。相反,我的情緒越來越像一枚五角錢的硬幣。一麵是平靜而愉快的期待,另一麵則是越來越疼痛的思念和越來越深刻的懷疑。這兩種情緒交替著占據上風,幾乎沒有中間狀態。以至於當我在殷皓和林露露的訂婚晚宴上偷聽到林露露悄悄問我媽的那一句:“茉茉現在怎麼喜怒無常的?是不是臨近畢業壓力太大了?”的時候,我竟然開始認真地考慮這個設想的可能性:我的精神狀況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我會不會真的瘋了?會不會……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我自己的臆想,而我腦海裏那個隨時變化著的頻道的存在隻是我發瘋的一個症狀?如果我此刻去見精神病醫生,如果我告訴他我的腦海裏可以感應到另外一個非人類的情緒變化……他會對我做出怎樣的診斷?
當我的思路集中在到底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病醫生的問題上時,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兒:最近的一段時間,我的的確確變得十分暴躁。
我退回到空無一人的露台上,靜下心來仔細地去捕捉腦海裏另外一個聲音。可是沒有。本該有所波動的地方,此時此刻竟然空蕩蕩的。在我一直認為是平靜的那個區域裏實際上空無一物。那完全不是平靜,而是……所有的通訊都被切斷之後一無所有的死寂。
為什麼會這樣?
我拿起露台角桌上的香煙給自己點了一支。煙很辣,苦澀地刺激著口腔裏每一個可感知的點,卻奇怪地令我的情緒鎮定了下來。
我再一次想起了前一段時間深海那種異乎尋常的激烈的情緒。那種翻江倒海似的掙紮,令我把米婭遲疑的態度以及之前看到過的坐在一輛車裏的迦南和夜鯊統統都聯係在了一起,越想越是心驚。這和深海遇到襲擊時的激烈又有所不同。那是一種更加直接也更加暢快的宣泄,他甚至還讓我看到過夜族人帶著傷口撤退的畫麵。但是此刻的情形則更像是某個人在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很平靜地關閉了聯係的渠道。
這種推測令我心中那些患得患失的憂慮很快便上升到了焦躁的程度。這一次,就連香煙的辛辣也無法安撫我了。
正在揣測會不會還有其他的可能性,露台上又嘻嘻哈哈地擠進來兩個人。我一回頭,正對上了路一那雙微醺的醉眼。他的臂彎裏還掛著一個臉色緋紅的女伴,正湊在他的耳邊說著什麼悄悄話。
在這樣的時刻被人打斷了思路,換了是誰大概都不會有好心情。我在欄杆上按滅了那半支煙,轉身就往外走。
“哎,茉茉,”路一在身後喊我,“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呢。”
我回身看他,他正俯身在女伴的耳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那女人的眼睛一瞟一瞟地打量著我。我微微皺眉,不耐煩地問他:“什麼事?”
路一的女伴衝我笑了笑就走了出去。路一則靠在欄杆上點了一支煙,抬起頭的時候眼睛裏居然是清醒的。
“你沒醉?”我有點意外。
路一一笑就被煙嗆到,咳嗽了幾聲才笑著說:“才多少酒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