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烙印(2 / 3)

我想起那聲呼喊。那個聲音我是如此的熟悉……我又怎麼忍心把那些我無法承受的疼痛轉移到給他?

就這樣吧。我疲倦地想,就這樣吧。

回到家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實習的事兒已經被我老媽一個電話托付給了我的大哥殷沛。我不想讓她發現我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隻能強打精神在我“旅遊”回來的第三天老老實實地擠公交車去了大哥的公司。

算起來,殷家第一個做生意的人是我老爸,第二個就是殷沛。殷沛的年齡比我和殷達大了整整一輪,平時又不怎麼愛說話。我們幾個小的一向有點怕他,要不是出了這麼一場事故讓我對很多事情都失去了計較的興致,我說什麼也不會主動湊到他麵前去的。

殷沛具體做什麼生意我還真說不好,似乎是代理國外的醫療設備一類的東西。公司的辦公樓座落在商業街側翼的金鍾南路上。那幢銀灰色的建築和周圍的寫字樓一樣,一眼看過去玻璃多過磚頭,台階寬大,大門外立著很氣派的廊柱。到處都洋溢著熱騰騰的、激勵人心的財富氣息。

公司的人事專員看過我的簡曆,二話沒說就把我分去了後勤科。在公司裏,後勤科除了負責補充辦公消耗品,還負責維護全公司的辦公設備正常運行。當然,在辦公設備不出問題的情況下,我的工作內容就隻有一項:打雜。在這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進入職場之後,我的工作內容除了幫別人打印會議記錄、複印工作報表、維修機器之外,還要負責打掃辦公室、給上司和上司的秘書買盒飯、去校門口替開會的上司接孩子……

失落不是沒有。每當有人撇著嘴嘀咕:“還名校畢業的呢,這點小毛病都處理不了……”的時候,我也想過要辯解“老子學的是網絡工程,不是打印機維修”的衝動。當有人指手畫腳地使喚我出去買這買那,我也有過想要撂挑子不幹了的憤怒。可是這些憤怒都浮光掠影一般,在我的心頭並不能夠停留過長的時間。

我想,由人類組成的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吧。我們在陸地上的生活太安逸,所以我們隻能看到身邊方寸之地裏的蠅頭小利。我們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一步寬容會引來旁人加倍的放肆,所以我們總是包裹著自己,即使麵帶微笑,笑容裏也隱藏著算計。至少我在這裏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有意無意地充滿了侵略性。當然他們也合作,也講究團隊精神。在我看來,那不過是把每個人的侵略性有條件地收集在一起,讓它由步槍升級為威力更大的迫擊炮罷了。

我在電話裏說起這些的時候,路一哈哈大笑,說我神經過敏,想得太偏激了。

我默然。也許他是對的,也許我出過一次車禍之後腦子就不那麼好使了,無論看見什麼,不是像個憤青似的反應過激,就像石頭沉進膠水裏似的無聲無息,激不起任何漣漪。

“職場嘛,跟學校肯定是不一樣的,”路一在電話裏安慰我,“你不能把跟老師同學相處的那一套用在同事身上。那肯定是不行的。”

“我知道。”我望著窗外濕潤的天空微微有些出神,今夏的雨天似乎格外的多。

“別想那麼多了。”路一話鋒一轉,“哎,我聽說蘇園那邊新開了一家韓國料理,出來吃個飯吧。”

“改天吧,”我看著桌麵上厚厚一疊文件歎了口氣,“明天周末,我這兒一堆工作,還不知得幹到幾點呢。”

掛了電話,我翻著手邊的報表忍不住又歎了口氣。這些是全公司本季度的消耗品報表,部長大人就這麼甩手扔給了我。做為一個實習生,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呢?

劈裏啪啦地敲完了一堆表格,發回部長郵箱,起身時才發現天色已經黑透了。雨還在下,街燈在雨幕中染開一團團模糊的暈光,昏黃的,看上去有種絨毛般的質感,令人心生暖意。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出辦公室,才發現整層樓都已經走空了,隻有走廊裏的頂燈還亮著。到處都靜悄悄的,腳步聲被放大,每邁出一步都會激起詭異的回音。向來被各種噪音填得滿滿的場合,突然間呈現出這樣迥異的麵貌,令人詫異的同時也隱隱生出幾分不安。

太靜了。

我搓了搓手臂,放棄了等電梯的打算,順著樓梯快步往下走。明明除了我的腳步聲之外什麼聲音都沒有,我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緊跟在身後似的,心髒怦怦跳個不停。一直下到了一樓,看見底廳亮著的燈光和服務台後麵的值班人員,我才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可是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後背發緊,手腳無法自控的發顫。就連耳朵上的包也像湊熱鬧似的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推開底廳的玻璃門,濕漉漉的空氣撲麵而來。潮濕的水汽中夾雜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聞起來並不覺得清爽,反而有點冷森森的。快到六月了,可是這樣的雨夜,還是會讓人從心底裏發冷。

我低著頭在拎包裏摸雨傘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人影從廊柱後麵閃了出來,大概是有人在這裏避雨吧。我正在猶豫要不要用我的雨傘護送他去路邊的公交車站,他已經朝我走了過來。很奇怪的走法,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就好像我一回頭就會嚇到他一樣。

我側過頭瞟了他一眼。看體型應該是個男人,五官都沉在陰影裏,隻能看出他的個子很高,有一副寬肩細腰的好身材。我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身體卻脫力一般再次顫抖了起來。雨傘沒有拿住,啪的一聲掉在了腳邊。心跳驟然間變得狂亂,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望著黑暗中步步靠近的身影,一時間頭暈目眩。

這一定是某種幻覺。一定是這樣,某種……類似於自我催眠般的幻覺。就好像我們偶爾會覺得自己聽到了某種聲音,可事實是這種聲音並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