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已到布隆吉草原,前麵出現一連串葫蘆狀的湖泊及其養育的蘆葦、白楊之類植物。布隆吉南靠祁連山,北依馬鬃山,地域遼闊,蒙古語、突厥語意為“露頭泉水多”、“水草豐茂的地方”,自古以來就是優美牧場。兔葫蘆遺址位於其中,理所當然。
盡管我2009年曾經到過此地,但在寂寥的荒漠中猛然躍出如此豐盈、如此滋潤的連片綠洲,不由得讓人感到恍若隔世。據說這就是葫蘆河。(圖0-18)大家精神振奮,興高采烈,下車“打望”,拍照。以簡易公路為界,東邊是濕潤的葫蘆河流域,如詩如畫;西邊是淺顯綠地,莊稼興致勃勃洋溢著油綠。楊樹梢上的葉子全被風刮掉,長得很滄桑,女博士安琪說像聰明絕頂的老教授。
不過,向南行進幾公裏,就連這種“滄桑樹”也看不見了,兩邊幾乎全是生長著駱駝刺、羅布麻之類耐旱植物的荒漠。沒有植物遮蔽之地,裸露凸顯出一座座低矮泛黃的沙丘。大地如此真實,又如此分明,令人感慨。再走一陣,“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向兩邊看都是沒有盡頭的荒灘。忽然想起梵高充滿濃烈鄉愁意味的《茅草屋和樹》、《茅草屋和挖地的農婦》、《茅草屋和回家的農民》、《記憶中北方的茅草屋和柏樹》、《科爾德維的茅草屋》等係列油畫,它們的價值就是這片荒地的寫照。多年來,我像喜歡荒涼一樣喜歡梵高的油畫。我覺得西部荒原與梵高的畫是人生況味的兩端……
汽車在砂礫路上猶豫徘徊,搖晃不已。司機下車觀望幾次,說前麵是沙灘,進不去了。李宏偉指著遙遠的鷹嘴山方向說兔葫蘆遺址就在前邊大約5公裏遠的地方。天空有薄雲,可以適當減弱陽光威力。大家毫不猶豫向荒灘邁進。這是多麼沉寂的一片荒地!幾棵低矮胡楊,數朵營養不良的駱駝刺,憔悴不堪的蘆葦叢,柔弱沙丘,幹涸古河道,忙忙碌碌的小甲蟲。漫無邊際,單調荒涼,即便遠處稀疏樹林般的電線杆不斷提醒,但我們仍然強烈感覺到時光倒流,要走回洪荒遠古時代。不時地,能看那到暴露在沙灘的陶器碎片。葉舒憲先生還撿到一片青花瓷。已經到了兔葫蘆遺址的邊緣地帶。大家都很激動,拿著陶片,對比、討論。李宏偉不斷提醒:“路邊的陶片很多,大家不要被耽誤了行程,更美的遺址還在後麵!”(圖0-19)
還是走走停停。隊伍逐漸拉開距離,在沙丘與風蝕黏土地麵相間的丘陵地帶分散。我們不像散兵遊勇,我們有明確目標。
人們進入草原森林或高山峽穀,總喜歡呐喊幾聲,以宣示自己的存在。但在荒原中行走,絲毫沒有喊叫的欲望。因為巨大的空曠能消解任何聲響。大家隻有默默行走。天公作美,布以薄雲,不然,這大正午的,根本熱得進不來。李宏偉說這種天氣叫“祥雲蓋菩薩”。他還說鎖陽城進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後,瓜州連續下了七天雨,很罕見。
幾座高大的沙丘橫亙在前麵,並發現有玉鏡般的小水泊在沙灣裏酣睡,很意外。於是,我們光腳,沿著沙脊跋涉。很費勁,很艱難,也很有趣。終於到山頂。觀瞻周邊,全是裸露的泛著白光的荒原。四壩文化時代的先民在這裏生活多少年,然後像風卷殘雲,神秘地消失在歲月長河裏。此後,曆朝曆代的人們都在這裏上演一番不同的生活情景劇,不管悠閑還是從容,都要極盡繁華絢爛之後,都要重歸平淡。就像眼前所呈現。
李宏偉說,兔葫蘆遺址核心區還在前邊。沒有人泄氣。當然,泄氣也沒用。每個人都能戰勝自己。大家一鼓作氣,下沙丘,穿過一片有過明顯流水痕跡的灘地,到達“準核心區”。真正的核心區還在前麵大約1公裏處,得翻越兩座沙丘。李宏偉擔心返程乏力,建議大家就在這裏觀察、感受。
兔葫蘆遺址是1972年酒泉地區文物普查時發現的,出土過新石器時代的石刀、石斧、石鐮、夾砂陶罐及少量彩陶片,以及隋、唐貨幣,車馬飾件等,表明這片四壩文化遺址承載人類(或為羌族)活動時間之久遠、漫長。瓜州博物館曾三次派人調查,采集到數百件各類遺物,我們這次調查,或許可以算作第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