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2日早晨,按照新定計劃,我們先去肅南參觀博物館,然後穿越祁連山腹地的康樂草原,前往民樂。幾年前,我曾與劉炘、李仁奇從嘉峪關前往肅南縣,選擇祁連山腳下的便道,途中經過著名的文殊寺。李仁奇先生駕車,進山穀時,車前保險杠誤傷一隻燕子,他眼角濕潤了,拿起還在顫抖的滴血燕子,仰望青天,難過地、自責似地喃喃說:“我開得不快啊,怎麼會撞上呢?”那個情景我記憶猶新。我建議考察團也走這條便道,既可節省出時間多看看博物館,又能在燕子殞命地默默祈福。但嘉峪關幾位朋友竟然都不清楚此路走向。天空毛著小雨,鄭部長從安全著想,建議走高速路。
徐永盛臨時有公務,就此離開考察團,返回武威。
在服務區,又碰見一對洗漱的青年男女,顯然,他們是經營交通運輸的年輕夫妻。我對著他們的背影拍了一張照片,思緒萬千。據說,現在夫妻雙雙長年累月在外奔波的大車司機很多。他們以貨車為家,風裏來,雨裏去,形成特殊群體,我敬稱為“現代駱駝客”。對這些普通勞動者,我內心總是充滿敬意和感動。由他們,自然而然聯想到形形色色的古代行旅。
汽車朝著張掖方向高速前進,陰雲籠罩中,祁連山及其北邊的戈壁灘顯得格外清冷。偶爾有火車馳過祁連山腳下的荒原。某個山頭上的烽火台似乎從曆史遺夢中猛然驚醒,機警地禮送我們和列車轟隆過後,又沉沉睡去。
古老的河西走廊,古意蒼蒼。2009~2012年,我因寫作長篇小說《野馬,塵埃》,精神長時間在這裏漫遊,也經常與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君?、瓜州刺史張守圭、晉昌郡太守樂庭環等曆史人物朝夕相處。727年,唐與吐蕃戰事不斷。九月,吐蕃讚普親征,兵擾瓜州、常樂,企圖截斷唐與西域的交通。閏九月,吐蕃軍又擬與後突厥聯合入侵。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君?欲伏兵肅州截擊,行至甘州南鞏筆驛,遭回紇瀚海司馬護輸餘眾襲擊,殺王君?,河、隴震動。危急中,張守圭被任為瓜州刺史兼墨離軍使,以古老兵法“空城計”智勝吐蕃軍。樂庭環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守。他於746年前後出任晉昌太守兼墨離軍使,利用敦煌莫高窟開鑿多年尚未完工的大窟修建至今基本保存完好的第130窟,其中三壁畫和供養人像與他有關。第一幅是東壁《涅槃經變文》下麵的《練兵圖》,騎兵躍馬騰空回身挽弓射箭,旁邊有著甲胄的兵士在觀看;第二幅是北壁龕下晉昌太守樂庭環家男性供養人像。樂庭環在最前麵,裹軟腳蹼頭,穿圓領藍袍,腰間搢笏,腳穿皮靴,頭上張蓋,腳踏花氈,肅穆靜立,其身側榜題:“朝議大夫使持節都督晉昌郡諸軍事晉昌郡太守兼墨離軍使賜紫金魚袋上柱國樂庭環供養”其後是三子及侍從畫像;第三幅是樂庭環家女性供養人像。王氏夫人像在最前麵,麵相半圓,飾拋家大髻,髻上飾鮮花、寶鈿,身著大袍碧衫,肩披降地,胸束石榴紅裙,腳穿翹頭履,足踏氈毯,頭頂傘蓋,身傍題記:“都督夫人太原王氏一心供養。”其身後為二女,均著衫裙帔帛。另有奴婢9人。
第130窟中兩幅盛唐供養人像原來被西夏壁畫覆蓋,後來被張大千發現,引起一些風波。他在1944年5月成都出版的《張大千臨撫敦煌壁畫展覽目次》前言中說明發現經過。對前人功過,這裏不做評價。以這些壁畫提供的信息作為參照,聯係到樂庭環特殊身份及當時吐蕃擴張的現實環境,可以想象到當年他對危機的預測和抗戰決心。764年,吐蕃派重兵圍困涼州,節度使楊誌烈因兵力不足,退守甘州,在西行募兵途中為沙陀謀殺。唐代宗李豫任命涼州長史楊休明為節度使,並把節度使治所由甘州移到沙州,又將晉昌太守兼墨離軍使樂庭環調任甘州。其時,甘州已改稱張掖郡,轄張掖與刪丹兩縣,樂庭環任張掖太守。代宗如此調整,應該與樂庭環的政績與口碑密切相關。781年,吐蕃讚普親自徙帳南山,發兵同時進攻甘州與沙州。沙州淪陷後,甘州雖有草原絲路與內地聯係,但在吐蕃重圍之下,孤城難支,很快陷落,樂庭環、尚將軍、馬雲奇等要員、幕僚及遊大德等名僧全部被俘。吐蕃將樂庭環、尚將軍等軟禁在灌水(今臨澤縣黎園河)上遊,押解馬雲奇、遊大德等到青海臨蕃(今青海西寧多巴)。梨園河發源於河西走廊南山之野牛達阪,其上遊有西岔河和擺浪河,當年軟禁樂庭環、尚將軍之地應該在西岔河或擺浪河的某個河穀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