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食糧(1 / 3)

槍聲,由稠密漸漸變得稀疏,最後隻剩下了幾聲冷槍的殘響。剛才一度熱鬧起來的草地,又變得空曠而荒涼了。

供給員梁思傳按著一塊草墩從潮濕的草地上欠起身,向著戰場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把腰間的皮帶往緊裏紮了紮,又隨手擄了兩大把車前菜葉子,塞進嘴裏,一邊吞咽著,一邊說道:“該是我們的事啦,走吧!”

他把運輸排分成了兩部分,一半留下來看管著那幾挑子銀元,一半由他帶著向戰場走去。

他們剛剛舉步,就看見一騎快馬奔馳而來。梁思傳認得出是總部的騎兵通信員,連忙問道:“戰鬥怎麼樣?”

“完全消滅!”通信員高聲回答。他勒住馬,低聲問道:“供給員,有什麼吃的沒有?”

梁思傳默默地搖了搖頭。

通信員輕輕歎了口氣,聲音更低了:“不是我要,是……”

“什麼?”盡管通信員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可梁思傳還是像突然聽到了炸雷一樣,驚住了。他,這位全軍敬愛的總司令,也像他一樣,一天沒有吃東西了,而且還在堅持著指揮戰鬥!

他看了看手裏那把野菜,心,一下子緊縮了。

他的這種緊張痛苦的感覺,已經不是頭一次了。他擔任供給員工作還不久。就在這次北上過草地之前,他才從連隊調到了糧秣科來。可是,就在這不滿一個星期的供給工作中,他才真正看到了紅軍部隊為了戰勝大草地所付出的巨大代價,看到了長征征途的全部艱難。糧食,跨過大草地所準備的全部糧食,就是搭在每個紅軍指戰員肩頭糧袋裏的、那短短的一截青稞麵粉。無論怎樣省吃儉用,還是用完了。就在前天宿營的時候,不少人已經在自己的小洋瓷碗裏煮上了野菜。而他這個供給員,供不出一粒米,給不了一把麵,也一樣拍打那空空的糧袋子了。於是,供給工作就全部交給了這荒涼的草原——讓同誌們從這千年萬代生長著的草叢裏,尋找可以下咽的東西。

咬嚼著又苦又澀的野菜,看著同誌們那消瘦的麵孔和蹣跚的腳步,梁思傳的心像火在燒、刀在攪。他多麼希望能做一次真正的本職工作嗬!——用自己的手,發給同誌們一點真正可以吃的東西;哪怕隻有一點點,也是好的嗬!

就在昨天傍晚,部隊首長把他叫了去。映著篝火的光亮,政治委員戳著地圖上的幾個小方塊,向他交代了任務:提前出發,趕到這個藏民村子去,為部隊籌糧。政治委員的命令是嚴肅的,但在梁思傳聽來簡直像是在乞求:“同誌,盡力想辦法,我們的傷員和病號不能不吃點人吃的東西呀!”

終於有了一件真正的工作了。忍著難耐的饑餓,不顧草地的泥濘和艱險,梁思傳帶著運輸排摸黑上了路。可是,當他在爛泥裏走了一夜,借著熹微的晨光走進這個藏民山村的時候,卻像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連心窩裏都涼了。這是一個三麵被山崗抱住的山村,從東到西,散亂地擺著十多家藏民房子。可是,不論是石塊砌成的碉樓,還是木料架起的樓房,家家門上不是拴著鐵鏈、就是吊著大鎖。整個村子裏,看不見人影,聽不到人聲,就連在藏民區裏經常聽到的牛羊叫聲也沒有了。隻有門邊掛著的辟邪的紅布條,在晨風裏搖擺著。

藏民不在家,是不能進房子的。梁思傳愁悶地歎了口氣,把隊伍帶出了村子。他放好了警戒,又在村頭草地邊沿劃出了部隊露營的地區,然後,組織大家動手采集野菜了——讓在爛泥裏跋涉一天的階級兄弟們能領到點現成的野菜,就是他這個供給員所能作出的最好的供應了。

時過中午,部隊陸續趕來了。當他抱著一堆野菜遞到先頭連連長的手裏的時候,前麵槍聲響了。情況很快查明了,原來是前衛部隊截住了一支國民黨反動派的騎兵,正在激戰。

聽到了這個消息,運輸排三班長老劉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他一手抓著槍,一手舉著一把水芹菜,撲到梁思傳麵前,幾乎是央求地說道:“供給員同誌,聽我說:你隻要給我一點點吃的,我就能一口氣衝上去!……”他喘息了一陣,又叫道:“讓我去打!消滅了敵人,也給同誌們搞點兒……”他的話沒說完,身子卻歪倒了。

梁思傳連忙扶住了老劉。他望著那擦得烏亮的步槍,又望望那張黑瘦的麵孔,不禁一陣心痛。這個全排有名的黑大個子,三天以前,還挑著一擔銀元、外加兩枝步槍,走得飛快!可斷糧兩天以來,卻被饑餓折磨得連站都站不穩了。現在他隻要一點點吃的,一點點比水芹菜稍微耐饑的東西,為的是能去衝鋒,去戰鬥,去為饑餓著的階級兄弟們奪獲點食物。可是,他卻沒有,連一點點也沒有。他扶著老劉慢慢地坐下來,安慰地說:“別急,先歇會,會有我們的任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