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人家,炊壺是家中必不可少的家當。冬日裏,大雪封山,一家人圍著寬大的火塘,架起熊熊大火,再在火塘中央吊上一把燒得黢黑或銅或鐵的炊壺,是燒水烤火兩不誤。
山裏人家節省,添置件家什不光講究個適用,還得講究個耐用。尤其是炊壺之類,總愛按照自己的要求,特意地去找人定製一把。還有,再好的炊壺,也架不住成年累月地吊在火上燒呀!總會有燒漏的那一天。於是,打製或修理炊壺,就成了山裏手工業者一個挺不錯的行當,大夥都尊稱他們為“銅鐵匠”。
讀小學的時候,學校附近就有個姓段的“銅鐵匠”。段“銅鐵匠”不光手藝精巧,而且還特別能侃。隻要他擺開架勢一開工,身邊總要圍上來許多閑來無事的人。他一邊敲敲打打地幹活,一邊不時給大夥來上幾個或葷或素的段子,常常惹得一旁圍觀的人們哈哈大笑。在人們一浪一浪的笑聲中,顧客也就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他的身邊。
在老家人的眼裏,大凡手藝人都是聰明人!有人說,段“銅鐵匠”之所以聰明,是因為他父母給他生就了一顆碩大無比的“扁桶腦殼”。大家喊他“扁桶腦殼”,是指他的前額和後腦勺兒都生得較為突出,以致整個腦殼活像個家裏盛糧的木扁桶。段“銅鐵匠”不光腦殼生得特別,而且眼睛又不太好,不光近視,看東西還眼斜。一些頑皮的同學見了,就時常故意在他的小女兒麵前學著他看東西的模樣來引人發笑,常常惹得他的小女兒脫了鞋底不停地追打,攆得滿校園裏亂跑。
段“銅鐵匠”的絕活是翻砂。那年月山裏窮啊!抽不起紙煙,大夥隻好用自己種植的山煙來解饞。要抽山煙就得有一套抽山煙的家什——煙杆——一個大煙鍋用一根細竹連著一個小煙嘴。山裏的煙杆有長有短,家道殷實的人家,常常備有一長一短。短的用以外出,隨身攜帶;長的用於家中烤火,伸入火中一刨就燃。那時山裏人用煙杆,就如同現在城裏人用手機。煙杆一掏出來,明眼人一看就知曉主人是個啥身份。講究的人們用銀煙鍋,較為大眾的是銅煙鍋,實在不行,銻鐵的煙鍋也湊合。段“銅鐵匠”翻砂翻得最多的,就是山裏人常用的煙鍋和煙嘴。當然,有時根據顧客的需要,段“銅鐵匠”也會翻個小銅鍋、小銻鐵鍋之類,可那樣的主顧總是少而又少。
每逢段“銅鐵匠”架起爐火要翻砂,身邊總要圍上許多好奇的人們。在人們好奇的目光中,他總是不慌不忙的,先是將那些不知從哪弄來的細紅砂裝入木箱,埋入一些業已製好的煙鍋、煙嘴等製好模;然後就將別人送來的銅塊銻鐵塊用一個特製的爐子加上極好的白炭不停地加溫,化銀圓的時候也有,但總是很少;待那些東西完全熔化成水,最後才將溶液小心翼翼地灌入那預留小孔的木箱中。完事後便一邊神侃,一邊和大夥一起等待翻製的東西完全冷卻,最後開箱驗貨。遇上放學的時候,就常有貪玩的孩子看得入了迷,以致忘記了趕路回家。
剛翻出來的那些煙鍋、煙嘴等物,總是顯得極為粗糙,且張牙舞爪的醜陋不堪,可隻要經過段“銅鐵匠”一通鋸呀,銼呀,鑽呀,打磨呀,立馬就會變得光亮起來。在我的老家,段“銅鐵匠”的東西總是很好賣!
前些日子,聽老家來人說,段“扁桶腦殼”已經去世了。我知道他們說的是段“銅鐵匠”,心裏還在想,唉!段“銅鐵匠”這一去,老家人再打炊壺、買煙鍋恐怕就不會再如從前那般的方便了。可後聽來人仔細一講,才知道,老家的火塘前些年就已全部被改成了有煙道的地火籠,用的全是一色白亮亮的鋁壺,早就不時興用那種燒得黢黑的大炊壺了。至於那煙鍋,山裏已沒有多少人還在抽山煙,自然也就用不著再去買那又笨又醜的老煙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