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裏,喜鵲是不叫“喜鵲”的。

“喜鵲”,那是讀書人的文雅叫法,莊戶人家“土”慣了,見了那鳥,男女老少都異口同聲地直叫它“鴉鵲子”。如同烏鴉不叫“烏鴉”,要叫“老鴰”一樣。

其實,“鴉鵲子”應該叫喜鵲,大夥心裏都是清楚的。隻是平常鄉土慣了,猛然從一張滿嘴泥土氣息的口裏,叫出這樣一個文縐縐的名兒來,總是覺得別扭,也一時有些叫不出口。就連家裏的孩子,本來出生時就已給他取了個挺響亮的學名,可那也僅僅就隻是上學用的,在家還是叫他那個土裏土氣的小名順口。

在鄉村,無論是什麼,莊戶人家總是會有一套莊戶人家自己特定的稱呼和叫法!若來把喜鵲比著孩子的話,“喜鵲”是那“鴉鵲子”名正言順的學名,那“鴉鵲子”就理所當然是那些莊戶人家口頭上用來稱呼喜鵲的習慣小名了。

鄉村裏的那些喜鵲——鴉鵲子,總是喜歡和人來比鄰而居。村頭屋角若是有棵高樹或是大樹,不用仰頭去看,那上麵必定會有一個大大的“鴉鵲子”窩。“鵲登高枝”是流傳千年的老古話哩!因而,在山裏,若要問人路,說某某的家在哪裏?那人就會用手向前一指,說看到了那個“鴉鵲子”窩沒有?那個“鴉鵲子”窩下麵就是!然後,盯著那個“鴉鵲子”窩一路走過去,是一點都不會錯!——“鴉鵲子”窩仿佛就是那些莊戶人家房屋的門牌號。

至於“鴉鵲子”三字,到底是該寫作“鴉鵲子”,還是“呀雀子”,莊戶人家是不用去管、也懶得知曉的。可那“鴉鵲子”成天到晚喜歡“呀呀喳喳”地吵,那倒是他們所知道的。“呀”“鴉”爭論起來了,便脖子一硬,說就算叫它“呀雀子”又何妨?“呀呀喳喳”吵的雀子不叫“呀雀子”又該叫個啥?所以,當一群姑娘婆婆們聚攏到一堆,“嘰裏呱啦”閑聊個沒完的時候,就有男人們蹲坐在一旁不停地抽煙發感慨,說這一群姑娘婆婆們要就不攏堆,一攏堆,就像是誰捅了“鴉鵲子”窩,呀呀喳喳地實在是吵人!

“鴉鵲子”確實喜歡呀呀喳喳地吵,可這吵也有吵的好處。屋外來人了,或是屋後有個什麼動靜,總是“鴉鵲子”先給報信。對於莊戶人家來說,權當又多養了一隻狗哩!這樣一想,即便那“鴉鵲子”成天待在屋角呀呀喳喳地吵個不停,仍舊不顯得十分地討嫌,倒是時間一長,慢慢地變得越來越順耳了,一時聽不到“鴉鵲子”叫,還有些不習慣。

可是,終究還是有一些人聽不慣“鴉鵲子”的那種呀呀喳喳的吵鬧,就想爬上樹去用杆子將那“鴉鵲子”窩給捅下來。結果,讓家裏的老人們知道了,用拐杖指著臉,鋪天蓋地就是一通狠狠的臭罵。說你這兔崽子是想趕走“鴉鵲子”引來一對“老鴰”是不是?莊稼人雖嘴上不把“鴉鵲子”喊著“喜鵲”,可打心底裏還是把它當作喜鳥來看的。一直都認為這“鴉鵲子”它是一種吉祥鳥,隨時會帶給人們好運氣。不然,怎會有一遇喜事,就要剪貼喜鵲窗花、張貼喜鵲字畫的老傳統?就連俗話都說“早晨聽到‘鴉鵲子’叫,家裏必有喜事到”。不像“老鴰”,圍著房屋怪怪地一叫喚,人們特別是那些老人們、病人們,內心就頓時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總是讓人覺得很是晦氣。

年輕人可不管那麼多,挨了罵免不了要一陣咕嚕,說不就一鳥雀子嗎?犯的著發那麼大的火?老人就將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戳,說你知道個屁!“鴉雀子”是什麼鳥?那是神鳥!你知道嗎?話匣子也就一下打開了。說古時候,有一個叫什麼景逸的人,家屋角有個“鴉鵲子”窩,吃飯時自己就經常喂那“鴉鵲子”,久而久之,那“鴉鵲子”就對他有了感情。沒想後來,那人遭別人誣陷被投入了牢獄,很是淒苦。突然有一天,他發現他喂過食的那隻“鴉鵲子”,竟飛到了他牢房的窗戶前,望著他歡叫不停,像是在傳遞喜訊。那人就暗想,該不是有什麼好消息要來了吧!果不其然,三天後他便被無罪釋放。原來是那“鴉鵲子”化作人形,玄衣素襟,假傳聖旨,幫他脫了難。

聽了老人的陳述,圍在旁邊的人們一下就沉默了。抬頭望望那樹巔上的“鴉鵲子”窩,棍棍棒棒所搭,有底有頂有門,大風都吹不落,除了這神鳥“鴉鵲子”,還真不是一般的鳥兒都所能企及的。這才想起,其實那“鴉鵲子”,平日裏還幫地裏的那些莊稼,清除了不少的害蟲子呢!

此後,再回過頭來看那喜鵲——“鴉鵲子”,成雙成對、恩恩愛愛地上下飛舞,一路歡歌,喜氣洋洋,結果,就怎麼看怎麼地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