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落(1 / 3)

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

陰霾的天空如同一隻涎液猛獸冷冷地俯視著蒼茫大地。暮色漸濃,當慘白的天光經曆了幾番掙紮,最終仍然被晦暗一絲絲的吞噬後,他眼中的星光亦隨之湮滅。

——已是第三天了!

鬱霖微低著頭,任雨水濕透蠶絲般柔韌的發,順著修長白皙的脖頸淌進衣襟,肆虐的滑過雪玉似得肌膚,最後歸於泥土。而他,隻能倔強地挺直了脊背,維持著最後的驕傲。

看台上大部分的官奴已被買走,如今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他在這裏就極顯得鶴立雞群。他知道,不是沒人買他,而是不敢買!嗬嗬,通敵叛國的罪臣之子,那是一根淬了劇毒的刺啊!誰願為自己招惹禍患?

樹倒猢孫散,牆倒眾人推。鬱家突逢巨變,親戚早已不是親戚,朋友亦不是朋友。母親昔日的同僚好友,平素喚作姨嬸的那些人不是落井下石,急於撇清關係,就是閉門遠遊,避如蛇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如今他算是真個見識到了。

秋風瑟瑟,淫雨霏霏,周圍的嘈雜聲並未因著秋天雨季的降臨而有所收斂,喧鬧之音流動在濕黏的空氣裏隱隱透著壓抑的興奮。好幾家青樓倌館早就在此蹲守觀望,隻等酉時一過,即來落籍領人!

官府明文規定,罪奴若三日之內無買主,落為官妓。

今時今日,已是最後期限!

暮色又深沉了幾分。秋天本就晝短,再加上近幾日陰雨連連,黑得就更快了。看熱鬧的人等了多天也沒見花落誰家,此時夜晚已至,都頗為沮喪地三五離去,擁擠的人市兒慢慢的疏朗了起來。

牙公垂頭喪氣地拿著銅鑼站在土台下,心中暗罵那幾個鴇父黑心。這次的人市兒是官府組織的,變賣的都是罪臣家眷,原以為這位名動京城的鬱家小公子奇貨可居,能搏個好利,沒想到幾天下來竟無一人問津,生生砸在了手裏。想起剛剛那些老鴇出的價格,臉色不禁又沉下一層。本來罪奴落入妓籍,若是上等的好貨,館裏是要許些銀子的,沒想到這幾個老鴇見這小公子如此行情,都極力壓價,幾乎是讓他白白送了個人出去,更有甚者還想以律法之名直接把人帶走,強占個便宜。而他同這些人都是舊識,哪個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兒,就算再怨憤,也得好生應酬著。

正當牙公為難之際,遠處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原來不知道從哪裏躥出一人一騎在街市上疾馳而行。人影蕭蕭,蹄聲得得,原本清寂的夜一下子沸騰起來。那縱馬狂奔之人一路橫衝直撞,看似魯莽卻又在遇上障礙物時輕巧地避過,竟是未曾傷及一人一物。人們在慌亂之餘多了些驚異,於是紛紛駐足側目。

牙公被那些鴇父圍著正苦於周旋,忽然一股勁風襲來,眼花繚亂之後,麵前已多了一個濃眉虎目的魁梧婦人。

婦人一手握鞭,一手緊勒韁繩,高坐在一匹通身黑亮如緞,惟四蹄潔白賽雪的神駿上,夜叉般打量著他們。“此子可是清白之身?”婦人顰著倒鐮似的蠶眉,冷厲地瞥了一眼看台上的賠錢貨,然後盯著他問。

牙公心頭一緊,怵得差點失了三魂六魄,直到那馬兒打了個響嚏,才訥訥地點了點頭。

“好,我要了!你開個價!”婦人甩了個響鞭,斥一聲胯、下兀自揚蹄的坐騎,形容間頗有幾分不耐。

牙公聞言先是一滯,片刻後兩隻小眼睛驀地竄出兩簇亮光,繼而又麵現些許為難之色,轉過身去看身後的那幾個老鴇。馬上的婦人目光微掃,那些個鴇父齊刷刷的後退一步,幹笑著對他搖了搖頭。牙公立刻眉開眼笑地報了個價,沒想到這婦人眉都不皺地從懷中摸出個袋子拋給他,又道了一聲不必找了。

牙公接住袋子打開一看,臉上的笑容更是燦爛。他急忙取了賣身契奉上,口中還不忘稱讚著夫人好眼力,挑了個好貨色等等。婦人接過紙契,長鞭一抖便將看台上的小公子卷了起來塞上馬背,然後馭馬回頭,在一片唏噓聲中揚鞭而去,轉瞬即逝。

直至眼前隻剩下了一抹黑點,牙公這才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盯著懷中的袋子咧開了嘴——全是現銀呢!

*********

煙雨蒙蒙的古道上,幾隻寒鴉忽地一聲驚叫,撲棱著翅膀掠過一根糾結高聳的幹枯老藤。鬱霖被挾坐在馬背上,耳側是呼呼的風聲,眼前更是模糊一片。他默默地望著身旁倒流的風景,感覺自己正疾馳在一條粗糙的白練上。這條白練無邊無涯,不知盡頭,卻替他把一切的喧囂和汙穢都隔絕在了身後。那些糾纏了多日的惡魘離他越來越遠,慢慢地消散在這蒼涼顛簸的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