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落(2 / 3)

約莫半刻鍾後,馬兒行駛的速度漸緩,終於停在一處偏僻的民宅前。半舊的朱漆大門外候著一個管家模樣的老嫗,見到他們後她急忙迎了上來,劈頭就是一句毫無頭緒的話:“人帶回來了嗎?”

“帶回來了!”壯婦帶著他翻身下馬,旁邊立刻有侍女接過韁繩將馬兒牽了過去。

老嫗粗粗打量他一番,衝著壯婦微微點頭:“快進來吧!”

霧靄深沉的院子空寂的可怕。細碎的雨絲中,一盞昏黃的琉璃燈引領著他向黑暗的更黑處走去。被她們帶著穿過一大片香氣濃鬱的菊園,又越過一座小巧的石橋,七拐八拐後終於來到了一間極為雅致的小花廳。進得廳內,老嫗拿著紙契坐在上首,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眼神銳利而且挑剔。半晌,鬱霖才聽得她歎息一聲,淡淡道:“公子可否將守宮砂示於老婦一看?”

鬱霖猛的抬頭,墨玉一般的眸子警惕的看著她。在東乾,男子天生於手臂內側有一紅痣,俗稱守宮砂,因為隻有在成親後方會消失,所以又稱貞潔痣,以示處子之身。這天下以女子為尊,要求男子三從四德,深居簡出。東乾國風尚儒,禮教嚴謹,將男子的德行操守看得甚為重要,大凡好人家的男兒即便成年後在家中與陌生女子相見,也要以輕紗覆麵來避嫌,如今這老嫗要他袒露肌膚……鬱霖白了臉,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是老婆子疏忽了,裴梁,你先避一避!”上首的老嫗緩了臉色溫和一笑,彎起的眉眼仿若佛龕裏供奉的上善菩薩。被喚作裴梁的婦人離開後,她柔聲道:“公子別怕,老婦這樣的年紀都可做你的祖母了,並非有意要冒犯公子,隻是……”她刻意停頓了一下,轉而正色道,“隻是公子若要留在這兒,便必須得經過這番驗證!”

鬱霖猶豫片刻後終是咬緊下唇擼起了衣袖。隨著纖細的上臂暴露出來,隻見在瑩白的肌膚上,一點殷紅玲瓏圓潤嬌豔欲滴,煞是可憐動人。老嫗看過後滿意的點點頭,舒展開的眉目間湧現出一絲喜色:“公子可知我們買你回來的原因麽?”

鬱霖搖頭,斂眉垂目。

“我也不和你繞彎子,今日買你來,是因著我家主子出門在外,需要一個暖床小侍。本來你既已賣與我們,便應遵從主家的安排,但我等不願做那種強人之事,可容許你考慮一二。公子若願意,自可留下,以後定然不會虧待了你;公子若不願,我等亦不逼迫,隻是片刻也不留那多餘之人。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老嫗仍舊一臉的平靜溫和,但簡短的幾句話,卻令鬱霖猶如深陷冰窟,全身僵硬如同雕塑。

難道……還是躲不過去嗎?

鬱霖保持著低垂的姿勢,嘴角不由自主地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從家門被抄,親人被斬,婚約被退,而他像牲口般被拉到人市兒被人評頭論足的那一刻起,從他帶著鐐銬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如貨物般被人討價還價,任意折辱調戲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深深地明白,他已不是那個高高在上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高貴公子了,眾星捧月般的幸福和榮耀全都隨著那一道冷酷的聖旨而灰飛煙滅。隻是沒想到才出狼窩又入虎口,一番周折,還不是要淪為他人的榻上玩物?

誰能告訴他,若要活著,可有其它選擇?

鬱霖在心中哂笑一聲,向她施了一禮,木然地吐出一個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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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素紗垂簾,幾縷輕煙飄嫋,數枝冷菊點綴在高幾上正傲然怒放。中央置著一潑墨山水錦屏,在銀釭紅燭的映照下光澤奢麗,迷離惑目,角落裏,三足金鼎內默默燃著不知名的香料,清幽流轉間,暗香浮動,一室旎旖。

帶著恍惚,鬱霖踏進了這間滿是熏暖的屋子。

侍人把燭盤放到他手心,漠然退了出去。一陣狂風襲來,身後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燭光熄滅的瞬間,眼前頓時一片漆黑。漸漸的,畫屏後透出一絲溫潤柔和的光,遠遠看去,竟好像有人隔著一層薄紗在衝他遙遙招手。仿佛著了魔似的,鬱霖顫動著步伐慢慢走近。

屏風後隻有一張大床。床頂上嵌了一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圓潤的珠子被薄薄的紅綃裹了,散著朦朧的緋光。金絲繡帷低垂著,上麵墜著的珊瑚色流蘇不知為何微微地搖晃輕顫,因晃動揚起的縫隙中,幾絲清淺的壓抑的呻吟聲滑出厚實的錦帳,幾經盤旋後被挾門而入的蕭瑟秋風席卷散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