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驀地加速。鬱霖緊攥著胸口的衣襟站在床前,雙腳如同灌了鉛似的再也邁不動。未知的黑暗中似乎衍生出許多猙獰恐怖向他齊齊聚攏。他害怕了,退縮了。
鬱霖想反悔,眼前忽地浮現那些老鴇貪婪的眼神和那些或者冷漠或者垂涎的目光……閉上眼,卻又看見父親那張形容枯槁的臉,短短數天便容顏逝去的人死死拽住他的手,氣若遊絲卻又無比堅定地在他耳邊低語:霖兒,千萬記住,要……活著!
——要……活著!
——要……活著!
好似空穀裏傳出的無盡回聲,這句話在耳邊不停地盤旋糾纏,鬱霖在心底呐喊一聲,走上前掀開了羅幕。
突然間,天旋地轉。來不及驚呼,鬱霖被拉入了一片深邃的黑暗。
四周熱潮洶湧,鬱霖被死死壓在棉軟的床榻中,一具滾燙的驚人的身體覆了過來,濕濡的舌頭舔過他的頸項,直往胸口而去。鬱霖試圖掙紮卻絲毫動彈不得,反而引來更瘋狂的侵略。他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暴風雨的海邊,風在怒吼,雨在狂飆,一排排巨浪奔湧激蕩,遮天蔽日,咆哮著向他滾滾而來。那暴虐的侵略者衝向堅硬的岩石,衝上柔軟的沙灘,衝向一切阻礙她前進的萬物……海浪被岩石摔得粉碎,那碎片飛沫依然向前飄灑,濺在他赤、裸的身上,令他打了個激靈……海浪前仆後繼,摔破了又來,來了的又摔破……終於,岩石被吞噬,沙灘被湮沒,在鋪天蓋地的洪流中,鬱霖精疲力竭,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不知何時,鬱霖悠悠醒來,隻覺得渾身冰冷濕黏,疼痛錐心。窗外已經泛起了青白,連綿數日的霪雨似是停了,屋簷下傳來斷斷續續的滴答聲,點點滴滴,扣人心弦。鴛鴦戲水的枕側,鬱霖咬緊雙唇,靜靜的淚流滿麵……
朦朧的淺眠中,他被外間低沉的談話聲驚醒。昏暗的光線透過窗欞照進屋內,鬱霖睜開迷蒙的眼側耳聆聽。
“……屬下不敢!”
“這位公子是屬下從人市中買來的官奴……那時……恰好看到一群老鴇在爭相競買,心想姿容應該不差,且還是清白之身便買了來……小姐若是惱怒,屬下願以死謝罪!”
略微高亢粗啞的女聲和著兵器離鞘的長吟,緊接著是雙膝墜地的沉悶聲,一係列的嘈雜交錯響起,一時間這雨後的清晨不再寂靜。
“小姐!小姐息怒,是老奴自作主張要裴梁去尋人的,您要怪罪就怪老奴吧!”混亂中,插、進一個蒼老而低沉的聲音,鬱霖聽著有些耳熟,細細回想了終於記起是昨夜那位貌似管家的老嫗。
心中莫名地有些忐忑,於是屏息凝神。等了好久,卻無人再語,隻聽著幾絲微風撲在窗紙上,沙沙輕響。
“……你們都起來吧!”漫長的靜寂之後,一個清朗冷冽的聲音帶著些許無奈隨著縷縷清風破窗而入。也不知道為什麼,鬱霖呼吸一滯,竟有些微恍神。好高貴的聲音!
“多謝小姐!”
那邊僵硬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下來,老嫗開朗的語調再次響起:“……那小公子卻也是個尤物,不知小姐打算如何處理他呢?”細碎的幾個字,聽得並不十分真切,可他卻明白這是在談論自己的事,飄渺的思緒於是像憑空飛掉般,頓時消失無蹤。
窗外一片靜默。
“若是小姐不喜,或遣或賣隨您,隻是……”後麵的話破碎在風中,鬱霖緊攥雙拳,在這昏暗中不住的顫抖著身軀。
“……這個……容我再想想……”猶如等待了半生那般長久,風中終於送來一聲似低喃又似呢噥的清冷歎息。此時,晨曦初透,薄霞微染,鬱霖闔上眼,折騰了一夜,倦意襲來,他再也無力與之糾纏……
半夢半醒間,鬱霖依稀看到幼時的自己言笑晏晏地拉著雙親的手,赤腳走在落英繽紛的如茵河畔,緩緩流淌的一溪春水擷著漫天的碎紅爛香蜿蜒而去,他追逐在後麵大聲呼喚,小小的自己回眸凝視,隻見刹那間霧凇沆蕩,天地惟餘一片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