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胡沒有辦法阻止自己的媳婦說話,對這個女人柴胡愛恨交加,既愛桑珠的直白,又怵她的放肆,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說話做事從來不考慮後果。柴胡隻能對樹皮說:老哥,賤內說話有點不講方式,得罪之處請不要介意。
樹皮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突然想起了蟬鳴,於是轉移了尷尬的話題:軍師,我剛才來你家時也聽到了蟬鳴,卻沒有留意蟬鳴的時間。你說過今年蟬鳴的時間跟去年的分毫不差,究竟是什麼原因?
其實,樹皮根本沒有興趣研究什麼“蟬鳴”,隻是不想再跟女人談論女人。想不到柴胡對研究蟬鳴表現出極大的興趣:這是天象,天象每天都在運轉,介於“恒”、“動”之間,動是表象,恒是永遠。看起來每天太陽東起西落,實際上是在遵循一條規律,亙古不變。蟬比我們人類聰明,最早掌握了這條規律。
本以為這個晦澀的話題桑珠不會插嘴,想不到那個女人講出了一層更深的道理:那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跟雞生蛋、蛋變雞一樣簡單。去年的那隻蟬早死了,今年這隻蟬是一隻幼蟬,幼蟬根本不可能知道她跟媽媽同一天鳴叫,她隻是繼承了蟬媽媽的遺傳。雞奶奶孵化雞媽媽用的時間是二十一天,雞媽媽孵化幼崽同樣是用二十一天。我奶奶十月懷胎生下我媽,我媽同樣十月懷胎生下我。恒、動之間,實際上是一種陰陽轉換。
樹皮閉起眼睛在想:這一對男女****,盡搞些無用的名堂。肚子提抗議了,飯在哪裏?人一老就有點不顧臉皮,樹皮嘴角**著,自言自語:肚子呀,你先忍耐一下,一會兒咱們吃蟬。
柴胡笑了,知道樹皮沒有吃飯。說:咱不吃蟬,咱吃羊。我們從西夏回來時帶了些羊肉,還沒有吃完。
桑珠坐著不動,問樹皮:樹皮大哥,你還沒有決定,把千百萬那些妻妾怎樣處置?
樹皮說:就照弟妹說的辦,準她們嫁人。
桑珠還是坐著不動:我想見一見那些可憐的女人。
樹皮靈機一動,問桑珠:你想給那些女人做紅娘?
桑珠把眼皮耷拉下來:有那麼一點意思。王兄原來想把我嫁給髯將軍,我拒絕了,我不配。我自己選擇嫁給柴胡。我已經四十歲了,年輕時一場大病剝奪了我生育的權利。在我們西夏,女人不生孩子叫做“堿包”,就是不長莊稼的鹽堿地,同樣被人瞧不起。因此想給柴胡再找一個會生孩子的女人,生子立後,百年之後靈前有人叩頭燒香。
震撼把兩個男人釘在牆上,變成了兩尊雕像。生長靈性的土,把生命的密碼蛻變成蟬鳴,沒完沒了的宣示,誰在聽?兩個男人互相對視,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自己。其實不需要隱晦,誰都明白,桑珠隻不過破譯了兩個男人的密碼,還原了人的本性,就讓惶惑偷襲成功。
羊肉煮熟了,食之無味。柴胡把吃剩的羊肉用荷葉包好,送給樹皮。樹皮把羊肉揣在懷裏,語重心長地說:柴胡老弟,弟妹說得有道理,失去的彌足珍貴。我老了,這輩子不可能兒女繞膝。你還有的是時間,想辦法栽植自己的根。
樹上的蟬突然驚恐地一聲長鳴,落到地上,隻剩下一隻軀殼。黃雀得意的嘎叫統治了時空。柴胡和樹皮抬頭仰望,太陽無動於衷,沿著自己的軌跡,遊走。
睡到自己的巢穴,樹皮夢見自己變成一隻蟬。那是夏日,一隻蟬不小心掉下樹梢,落入男孩的手中。男孩把蟬關進籠子裏,每天用絲瓜花喂蟬,蟬用鳴叫來報答男孩……雖然被圈進一個狹小的天地,但是心甘情願,因為籠子裏的禪看到樹下落著一層厚厚的自己同胞的軀殼。在外邊漂泊久了,關進籠子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早晨起來揉揉眼,還在回味昨晚的夢。一隻老鼠抖抖索索,在牆的縫隙裏張望。那是莫宇縣剩下的最後一隻老鼠。老鼠感謝樹皮的救命之恩,常常來陪伴樹皮,樹皮告誡老鼠,要牢記老鼠家族毀滅的教訓,千萬不能做損人利己的事情。老鼠謹記樹皮的教誨,再也不去偷人。饑餓時去鬆林裏吃些鬆籽,口渴時喝些草葉上的露水。昨夜,老鼠路過千百萬家門口時傷心欲絕,想祭祀死去的同伴,鑽進了千百萬家的門洞,結果發現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隻見千百萬的眾多妻妾扭在一起廝打,原來是為了爭奪半塊玉佩。那半塊玉佩上雕刻著一條龍的圖騰。老鼠見過那半塊玉佩,好像原來在苦瓜的脖子上掛著。老鼠趁那些妻妾打鬥之際,悄悄地偷走了那半塊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