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大雁南飛的時刻,盤點收獲,鑲嵌在牆上的影子沾滿淚痕。慧覺菩薩塵心未泯,又在思念著遠在天邊的夫君。塵世間芸芸眾生,每天都在演繹著數不清的風流,前來燒香許願的絡繹不絕,全都要求菩薩能為他們做點什麼,從來沒有一個信徒關心過菩薩需要什麼。被人讚美著、供奉著,心似沙漠,那種孤獨無人能夠感覺。閉起眼睛小憩,耳旁傳來了清兒(苦瓜)的哭聲:母後,我害怕、我孤獨,每天晚上都夢見老鼠。

智能大師盤腿端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麵對菩薩宣示忠誠。修煉是一個促使靈魂死亡的過程,隻要心還在跳,就沒有修成正果的可能。慧覺菩薩比誰都清楚,身邊這些出家的尼姑沒有一個不在懷念凡塵,她們來這裏修行是因為塵世間已經沒有容納她們棲身的巢穴。神仙們為什麼長生不老?是因為千年修行也培養不出一個傳承人。特別是聽說千百萬的眾多妻妾重新改嫁之後,一股暗流在百子庵湧動,尼姑們懷念泥巴糊成的茅屋。

靜夜,能聽到大山睡覺時的鼾聲,清兒的哭聲越來越大,攪動得慧覺心緒不寧。慧覺知道,天上有一隻無形的眼,無時無刻都在監視神仙們的行動,神仙界的清規戒律多如牛毛,懲罰神仙的手段殘酷無情,南海觀音曾經多次警告過慧覺妹妹:不可越雷池一步。可那胸腔裏解凍的水聲衝擊著心的堤壩,感情的蟻穴裏湧動著風,思念在石縫裏成長,根須撬動著石塊從山頂滑落。

母性在複活,無法抑製的誘惑。離了蓮座,隨風飄移,一顆彗星在我家的窗前飄落。苦瓜驚醒了,坐起來,哭喊著:母後——

苦瓜的哭聲驚醒了我不斷重複的夢,玉環跳下炕,拿一把笤帚,打開門閂,揮掃湧進屋子的風,嘴裏念著:送出門、趕出門,十字路口另等人……

我知道,那是驅趕瘟神的咒語。苦瓜的哭聲不但沒有停止,反而越哭越凶。女兒髯鳴坐起來,摟著苦瓜的脖子,聲音輕得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皇兄……

一道弧光一閃,心自明。我把苦瓜駕到肩膀上,追逐流動的星。苦瓜不再哭了,發出咯咯的笑聲。一隻孤雁在深秋的黎明思考,怎樣甩脫太陽投下的陰影?我把苦瓜放在路邊,讓苦瓜撿拾莎草上的露珠,然後把耳朵貼在樹身上,傾聽萍妹的訴說:丟兒,去向樹皮討回苦瓜的魂魄。

我把樹皮給我的半塊玉佩和我身上的那半塊對接,組成一幅龍鳳呈祥的圖騰,龍跟鳳本屬於兩個不同的種族,是誰把他們撮和在一起,成為一種吉祥的象征?冥冥之中一種若即若離的啟迪讓我難以捕獲,我在思考著,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存在著什麼缺陷?為什麼成長著的孩子沒有翅膀?

玉環把苦瓜和髯鳴裝進笸籮裏挑在肩上,到百子庵裏去給兩個孩子許願燒香,慧覺菩薩把血冷卻成瑪瑙,串成項鏈,拴上龍和風的玉佩,戴在兩個孩子的脖子上。自那以後苦瓜夜裏不再啼哭,兩個孩子形影不離,日子恢複了原樣。

眨眼,到了孩子上學的時節,我履行承諾,騎馬來到蘿卜村,把馬韁交給蘿卜看管,探望狗剩。一隻老狗臥在柴門外,對我狂犬不止。桑葚出來了,把我讓進她的茅屋。白發老人把石頭塞進灶膛裏燃燒,氤氳之氣在屋頂上嫋嫋升騰。院子裏,狗剩腰裏綁著繩索拉著石碾,不停地行走,聽得見汗珠砸到地上的響聲。

我對桑葚說:孩子尚小,這樣培養孩子有些殘忍。

桑葚毫不在意,她告訴我,蘿卜村的男孩全都這樣,窮人家的孩子靠出賣力氣養家糊口。

狗剩的爹爹大狗剩回來了,叼著煙袋倒背起手,檢閱兒子播下的汗珠。看得出大狗剩對小狗剩非常滿意,跟在兒子身後,咂摸著嘴巴不停地加油。

桑葚站在屋子門口對自己的丈夫說:髯將軍來了,想接兒子去念書。

大狗剩頭也不抬,繼續跟著小狗剩轉圈,嘴裏嘟囔著:剛才我路過村口,看見蘿卜地裏拴著一匹馬,就知道髯將軍來到咱家。麻煩他費心,咱的兒子不需要念書,有鞭子和斧頭就夠了,羊群和柴薪聽不懂詩經。

我走出屋子,耐心解釋:我決定承擔狗剩念書時的所有費用。

大狗剩歪起頭來看我,向我砸過來一堆生硬的磚頭:我跟你無親無故,幹嘛要你養活我的狗剩?你是不是看上了我的老婆?把供養狗剩念書做為來我家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