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有人大聲詰問:人家狗剩教訓自己的妻子,你來湊什麼熱鬧?
我渾身是嘴也無法替自己辨清。大狗剩過來了,怒氣衝衝,嘴裏噴出來的臭氣能把人熏倒:你說你跟桑葚沒有關係,我打我自己的老婆,你跑來做什麼?
我想起了柴胡剛才說過的話:是非難辯。一大群烏鴉鋪天蓋地而來,人群中出現了驚恐。烏鴉形象醜陋,預示著不祥,每當烏鴉飛過,總有人感到驚慌。可是烏鴉們卻不管這些,該飛就飛,該唱就唱。盡管烏鴉的歌聲難聽極了,風不嫌棄,仍然把烏鴉的歌聲傳向遠方。
我讓自己的耳朵朝天,去欣賞烏鴉的歌聲。我從歌聲中聽出了另外一種韻味:走自己的路,別管別人說三道四。
是呀,這個世界被扭曲的事物太多了,我隻能管得了自己。無須跟他們申辯,越申辯越說不明白。那些天才的塗鴉者隻能把你越抹越黑,在這裏你無法為自己討回清白。我從樹樁上解下馬韁,翻身上馬,打算逃離這個是非之地。有人打起了口哨,有人尖叫著,齊聲嘲笑我的愚昧。桑葚攔住我的馬頭,不放我走,要我交出狗剩。
我這才想起來,狗剩讓柴胡裝進褡褳裏用毛驢馱走了。這個柴胡,滿腦都是歪點子,他可能專門為狗剩而來,趁大家慌亂的時間,抱走了孩子,因為柴胡總想抱養一個孩子。
這個可憐的女人在我的眼裏仍然是那麼嬌柔。我費勁地思考著,桑葚跟誰有點相似?腦子裏不合時宜地出現了萍妹。想起那一年我到千百萬家去借糧食,第一眼就覺得桑葚非常熟悉。盡管我們沒有任何關係,為什麼潛意識裏總是關心著桑葚?我說,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夠聽到:桑葚,你多保重。我一甩馬鞭,馬兒衝出了人群,我不敢回頭,害怕看見我的落魄。
我騎著馬兒,在莽原上漫無目的地行走。周圍靜謐極了,聽得見蘆花落地時的響聲。太陽像隻蛋黃,高高地釘在天上。風不再刮,隻有烏鴉在歌唱。一幢幢茅屋圍成一座座村莊,一條條小路織成蛛網,茅屋上的炊煙嫋嫋升騰,鳥兒早出晚歸,經營著他們的日月。
米粒推著獨輪車,吱吱呀呀地沿著小路上走過來了,獨輪車上坐著狗剩的奶奶。我突然想起了米粒曾經說過,桑葚是他的外甥女。那麼,他們應該是親戚。老人在獨輪車上不停地顛簸,沒牙的嘴大張著,猶如一個風洞。米粒扭動著腰身,蛇樣地走。
米粒看見我,停下來,一邊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汗珠一邊問我:髯將軍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我不想把我剛才遇到的尷尬告訴米粒,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落魄。我反問米粒:為什麼不讓老人坐馬車?
米粒有些得意地回答我:我解開了一個世界性的難題,我製造出了諸葛亮的“木牛流馬”,正好老姐姐來了,我就讓她老人家坐上木牛流馬試試。
我看著那輛獨輪車,造型沒有什麼奇特。再看看米粒,也沒有發現什麼變異。摸摸自己的腦袋,覺得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老人從“木牛流馬”上下來了,說她寧肯走路也不坐那破玩意。米粒說:老姐姐你坐上吧,這是小弟的科研項目,我給你付費。
什麼?推車的給坐車的付費?我把馬韁交給狗剩奶奶,對米粒說,我來坐你的“木牛流馬”吧,你打算給我多少銀兩?
米粒受寵若驚:髯將軍,你是不是也想親自體驗一把我這科研成果的功能?你坐上吧,坐上以後你就會感覺到自己在飛。至於銀子嗎,我不會少付你。
我當然不會要米粒的銀兩,但是我確實想體驗坐在獨輪車上讓別人推著走的感覺。我沒有見過諸葛亮的木牛流馬,但是我相信木牛流馬絕對不會是獨輪車。我周圍的這些人全都出了問題,一個個看起來神經兮兮,你就根本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做什麼,他們的所作所為不可思議。獨輪車在山間小路上艱難地行走,碾壓出一條長長的轍印,我聽見了米粒不均勻的呼吸,突然之間有了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好像睡在媽媽的搖籃裏,媽媽一邊晃動搖籃一邊唱著兒歌。絲瓜棚下老母雞把米粒啄起又放下,言傳身教,把覓食的本領不厭其煩地向兒女們傳授。我在搖籃裏晃動,手指頭含在嘴裏,眼睛一動不動地看小雞覓食……人生中有些事情發生過去就忘記了,有些記憶卻伴你一生,什麼時候想起來都心悸。小雞覓食是我第一次永久的記憶,因此上也彌足珍貴。每當我人生旅途中遇到什麼困難時,我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小雞覓食。不知不覺中,我們又來到了桑葚家的門口。
人們已經散去了,屋子內靜悄悄,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門口的桑樹上拴著我的馬。我對米粒說:你進去吧,我先回家。
米粒把我拽住,對我說:我本來也不想到這裏來,我知道狗剩和桑葚常鬧矛盾,親戚家的飯吃得,親戚家的事管不得,清官難斷家務事。柴胡回來說髯將軍在桑葚家受了委屈,我到這裏來主要是想替你討回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