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在一個雪花飄舞的早晨,父親走到我床前說:“妞兒,今天下雪了,等我下班回來,就給你去買那頂你要的紅帽子。”父親說完,幫我掖了掖被子,走了。我躺在床上,望著跌落到玻璃上的一朵朵晶瑩剔透的雪花,想像著要不了多久,就能戴著父親買的紅帽子,跳躍在小夥伴們中間。我還在半夢半醒著,母親忽然神色慌張地將我從被窩裏拖出來,跌跌撞撞地往街上跑去。跑到路口,就看到一圈人圍在那裏,母親擠進人群,我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父親躺在地上,頭頂上有一攤鮮紅的血,在白皚皚的雪地上,像一頂紅帽子。
那年我八歲。我知道我從此沒了父親,但我還並不懂得父親活著對我有多麼重要。
幾年過去了,也是在冬天。那天的太陽很早就出來了,燦爛地照著,我卻感不到一絲溫暖。我漠然地望著坐在床沿的母親。母親低著頭,躲避著我的目光,不停地啜泣著。直到太陽光慢慢地挪到屋頂,母親才放棄要我握一下她手的想法,提著一個包,走出了門。我知道母親也從此離開了我,和父親不同的是,她是去變成了另一家人。十四歲的我從此將一個人生活了。
我退學了。我找到父親生前工作的那家賓館,說不再要撫恤金了,我寧願上班。賓館經理將我安排到廚房。按我的年齡,隻能做洗碗的工作。一個月後,我領到了第一份工資。我低下頭,想好好看看手裏的錢,可看到的卻是一雙被水泡得發白的手。在洗碗池邊,我整整站了五年。如果賓館不倒閉的話,我不知自己還要站多久。
沒了工作,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裏,感到自己孤苦伶仃,心裏充滿無助的絕望。我想到了母親,她幾次來看我,都被我關在門外。最後那次是在她離開我的第四個中秋節,我和前幾次一樣,在父親遺像前擺上月餅,默默地和父親對視著。母親敲門,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任憑她在門外足足站了一小時。母親臨走時說:“你一個人,要好好的,夜晚不要在外麵,小心壞人。”她的話半句半句的連不到一起。隔著門縫,望著母親無可奈何地離去,邊走邊抬手擦拭著淚,門裏的我,淚水也順著臉頰往下流。
我想到了姑姑。這五年裏,我哪兒也沒去過,隻有過節時才會到姑姑家去。姑姑沒工作,和姑父一起在街上擺小麵攤,做小本生意,日子過得也很艱難。我想,不能再給姑姑添麻煩了。可五年前的輟學使我除了會洗碗竟無一技之長。
一縷陽光透過窗簾,我才發現,我在空蕩蕩的屋子裏,整整坐了一宿。我想到了阿明。阿明是賓館裏的廚師,因為個頭矮,炒菜時不得不在灶台前墊上兩塊磚。隻要空閑下來,他就會幫我一把。這一下崗他不知有什麼打算。就在我準備洗臉去找阿明的時候,門外竟傳來阿明的喊聲。我打開門,看到和阿明一起來的,還有賓館裏負責配涼菜的阿蘋。
阿明進門就問:“有沒有什麼打算?”
“我能有什麼打算?”我看他是明知故問,反問他,“你呢?是不是計劃好了?”
“我知道你這一下崗,也是沒地方去。賓館沒倒閉之前,我就想自己單幹。”阿明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我早就想自己開個小飯館,又總有些猶豫。現在好了,下崗沒錢吃飯了,非開不可了。正好單位又補我一點兒下崗費,別的本事沒有,我就會炒菜。”
這個阿明,平時在廚房裏除了炒菜,沒見他說過什麼話,沒想到他肚子裏早就打好了主意。
阿明看了看我和阿蘋,又說:“我知道你們也補了下崗費,所以我想拉你們入夥,和我一起幹,不知你們信不信得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