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他隱約看見路邊有人在招手。車速原本就不快,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車。雨下得好大!他回頭張望,午夜的霓虹在車後窗被瓢潑的雨水調和成迷幻的色彩,流動著,破滅著,什麼也看不清楚。
雨刮器發出粗鄙枯燥的吱嘎聲,令人窒息。
見鬼,明明有個人的。他嘟噥著。剛要起步,就聽紛亂中有個女聲在叫:哎,等等。他瞥見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立在車外,裙子是無袖吊帶又超短的。她沒有擎傘,身材因濕而凹凸分明。
後邊的門呱噠一下開了,露出尺寬的縫。雨水急驟地淋進來,人卻遲遲不上。
他急了,說,快一點兒行嗎?到底走不走?
來了來了。卻是一副銀鈴般的聲音。你別催我呀,都怪你把車停在積水溏,把人家裙子弄髒了嘛。
你身子都是髒的,還在乎裙子。他想。
這是條各式娛樂城聚集的街道,像一段文字的標點一樣,各式招牌和燈籠閃爍著曖昧迷亂的光影。往日午夜的喧囂因為雨的緣故而顯得很寥落。
女孩俯身進來了。她的一隻手平舉著個精致的有著蟒皮狀紋飾的坤包,巧妙地遮著自己的臉。無疑,她是不想讓人看到她臉上胭脂縱橫的小醜模樣。
果然,她說,討厭,你不能偷看我。
他說,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我在看一隻落湯雞。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太冒犯了。好在她似乎並沒有理會。她低著頭,似乎在清理身上的潮濕。他在後視鏡裏看到了她漂染成金黃的發髻。
他問:你到哪兒?
她不答。她低著頭,發髻已經鬆開了,披散下來的頭發濕亮著,輕微地晃動著。她在擦拭著臉上的殘局。雨依舊在潑灑。雨刮器一副應接不暇的衰樣。
去哪兒?你說啊?他問。
不告訴你。她說。除非你把鏡子移開。說完,她竟撲哧笑出聲來。
誰要看你?他逗她,你以為自己有多漂亮嗎,我見得多了。
我怕你看了我,會永遠記住我的。她喃喃說。
嚇唬我?除非你是隻孔雀。
孔雀?
對的。孔雀開屏多漂亮啊。
那倒是。她隨口說。
他卻說:漂亮是漂亮,可是屏一開就露出好的來。
什麼?她如願問道。隨即省悟過來,伸腿在他座椅上蹬了一腳。
討厭,你。她說。頭依舊沒有抬。
他哈哈笑起來,為自己的巧妙而高興。他想,這樣的開端挺好的。他的生活其實太平庸了。
他把後視鏡扳到一個視覺的死角,嘴角還掛著殘餘的笑意,說,你說吧,去哪兒?
我不說,你到哪兒我就去哪兒。她說。
他感覺到她的語調的頑皮。他說,不怕我把你拐走?
她輕靈地笑了:你不敢的。再說,也沒人敢要我。
他說,你在哪兒上班?我下次去找你。
醉世界。她的聲音從後麵悠然而來。那是一家娛樂城的名字,也是達官顯貴們醉生夢死的場所。
不過,你找不到我了。她說,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上班。
哦,有了如意郎君?
她倏然尖聲笑起來。她的笑令他始料不及,他猛地踩了一腳刹車。在雨中,車發出一聲呻吟。
你幹嗎,你?她問。
拜托,你別笑得這麼恐怖好嗎?嚇我一跳。
是嗎?她的笑聲依然不止,從他腦後傳來。
他報複似的一打方向盤,車駛上了一條環城公路。
因為慣性,她東搖西晃。她的笑聲變成了另一種聲部。
我喜歡你的駕駛,好刺激啊。她說。
一個奇怪的女孩。他想。一定是受了氣了,要不就是被開除了,總之是個情緒受了刺激,又無聊的女孩;今夜需要刺激的女孩。
丟哪兒?她突然問。
什麼?
麵紙。
哦。他明白了,是她擦臉用剩下的紙巾。
這也用問嗎?他說,你一會兒下車帶走就是了。
你真的去哪兒?別開玩笑了,影響我做生意的。他又問她。
我不是你的生意嗎?我又不是不給錢的。
不是這麼說。他說。他發現自己又上了一條出城的公路。我這麼繞圈你不是虧大了嗎?
誰說的?我正要問你,我們是不是心靈相通,我要去哪兒你怎麼知道的啊?
鬼話。我怎麼知道你要去哪兒啊?
奇怪了。她驚異地說:我要到石灣去。你走的路線不就是到石灣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