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名趁早。美女是種短壽的東西,不搶抓機遇,美女白白浪費了,“作家”也就當不成了。可惜我認識到這一點時太晚了些,那時我已經十九歲,在酒店浪費了兩年多的好時光。當然,說浪費也不確切,那兩年多,我存折上也加了個不大不小的數目了。
我決心金盆洗手,立誌要當作家,是因為認識了市裏有名的才子許有文。他給市裏一家企業寫了一篇吹捧文章(報告文學),那老板便在陶然居請他,我們就認識了。像我們這種高級酒店他來得大概很少,麵對大家的無拘無束他還有些放不開,是那種有賊心沒賊膽的。開始對他的裝腔作勢我有些看不慣,後來他總算敢和我說話了。因為他是主賓,我陪他說說話也引不起什麼異議,反正老板已經招來了足夠大家玩樂的小姐。許有文說,你很有氣質。我幾乎每天都聽到各色男人的恭維,但誇我有氣質還是第一次聽到,因此我就真的有些高興了。他說,我覺得你言語不俗,如果肯下工夫,在文學上一定有所作為。我習慣性地順口說,許先生,我最崇拜作家了,當作家是我聽外婆講故事時就有的夢想。許有文信以為真,說許多作家的啟蒙都是外婆的故事。民間文學來自民間,來自最底層的生活,寄托老百姓的理想,雖俗有餘,雅不足,但卻極具生命力。他問,你寫過東西嗎?我說寫過,可是已經很久了。他說,你選一篇滿意的,我給你看看,在市報或者我辦的刊物上發發。我說一定專程請許先生指教。他說:你不要低估了自己的潛能,現在很流行美女作家,她們的書都很有賣點,有一位美女作家的書在台灣出版,版稅幾十萬呢。我倒是對這麼大數目的銀子動心了。
我寫過東西真的一點兒不假,當年我讀那個小中專時,還曾經當過校報的編輯,詩歌、散文、小說寫了厚厚的好幾個筆記本呢,而且還沒舍得丟掉。第二天,我翻箱倒櫃找那些筆記本,把同伴飛燕吵得不耐煩了,說你是丟了存折還是丟了哪位大爺的電話號碼?我們都是晝伏夜出,白天正是睡覺的大好時光,我乒乒乓乓亂翻,飛燕當然不高興。我說好妹妹,比存折還重要的東西。有一天我發達了,把所有的客人都讓給你。今天你的覺無論如何要犧牲些了。後來真找到了幾本,我挑了一篇散文抄好了,去文聯送給許有文。他不在,辦公室裏一個厚嘴唇的小娘兒們收下了。我專門作了最樸素的打扮,那個小娘兒們還是打量了我好幾眼,就像我的肚臍露出來了似的。
回去的路上,我注意了一下路邊的書攤,果然有好幾本號稱美女作家的書。賣書的說買幾本吧,暢銷著呢。我買了幾本回去,隨便翻翻,真是吃驚不小,這書寫的……怎麼說呢,就像脫了衣服給客人詳細介紹構成以及在各種情況下的反應一樣,比我們最出色的表演還要到位。可是人家是還立了牌坊,名利雙收噢!
過了三天,我的那篇散文竟然在晚報上登出來了,許有文專門打我的傳呼讓我留意。那篇文章除了我的名字外,幾乎每句話都改了。他說:你應該寫長一些的東西。隻要有生活,具體文字方麵我可以幫忙。說真的,要說生活,我比美女作家們的豐富多了,她們無非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解剖給人看,而我可以解剖別人。我因此看到了另一種前景。我臥在租住的房子裏精心準備了三天,決定再去見許有文,邁出影響我今後人生的關鍵一步。
節目就在他那間小辦公室裏上演。我把重新抄好的幾年前的小文章交給他,他不厭其煩,一篇篇給我分析。快到下班時間了,許有文的課也恰到好處地結束。他送我出門,在打開門的一瞬間,我突然轉回身,緊緊抱住他,趴在他耳邊說:許老師,你知道嗎,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多麼崇拜你。在他驚惶失措的時候,我把塗過辣椒的指甲在兩眼上一抹,立刻禁不住熱淚滾滾。我說,許老師,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絕對不是個隨便的女孩子。他說:沒,沒有,我沒有看不起你。這辣椒可真夠毒的,淚腺被它刺激得拚命工作,眼珠子給辣得火燒一樣。我禁不住咬緊雙唇,這副神情正恰到好處地表現出我是怎樣的悲傷欲絕。我把一個日記本塞到許有文手裏,我說許老師,這是我這幾年來的日記,我從來沒讓別人看過。這本偽造的日記,不僅能證明我出汙泥而不染,風塵中滾打兩年多依然保持著處女之身,而且證明身處這樣的環境是多麼身不由己和孤獨茫然。總之,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子正需要一個許有文這樣的知己。
過了三天,許有文又打了我的傳呼,說我的那些文章他已經改完並讓印刷所裏打印了出來,我看一下,如果沒有意見,他就推薦到各地的報紙雜誌上。我精心包裝了一番,換上那身很素雅卻極能展示線條的衣裙。一進門,我就撲進他懷裏,這次他沒有拒絕,仿佛都在預料和企盼之中。我們吻累了他才放開我。他整理出十幾篇文章,當然,我幾乎找不到自己原來文章的影子。我提供了幾粒種子,許有文把它們精心培育成參天大樹,每棵樹上都掛上我的名字。我說,今天中午我請許老師。他稍作猶豫,說怎麼能讓你請呢,我請你吧。
我建議去吃快餐。我說咱們沒必要把錢浪費在吃喝上。顯然,我的話很博許有文的好感。那家快餐店裏人不多,我們進了一個單間。整個過程中,許有文的一雙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我的胸脯。吃完飯,路燈已經亮起來了,我們說著話回我的住處。飛燕要到很晚才回來,或者甚至整夜不回來。一走進那間小屋,許有文就瘋狂地把我抱到床上。我對自己說,現在可不像從前做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今晚無論如何也不能真刀真槍的幹,“輕易上鉤的魚是不能給垂釣者深刻的快樂的”(某某美女作家的名言)。更重要的,一旦短兵相接,我日記上的謊言便要不攻自破了。在許有文的衝動幾乎不能自抑時,我推開了他,傷心地說:許老師,你還是把我當作隨便的女孩子了。他說,沒有,真的沒有。看過你的日記後,我更不這樣看你了。我把傷心表演得再深刻一些,說:那就是說,你曾經這麼看過我。他說:你別挑語言的漏洞好不好。娜娜,我要娶你。你知道嗎,這以前,我感到自己老了,靈感也沒了。可是自從見到你,我發覺自己年輕了,創作的衝動也重新湧起來了。
真沒想到,除了給人床上衝動,我還具有給人創作衝動的功能。許有文說:娜娜,我離婚後一直不娶,就是因為沒有遇到讓我動心的女孩。現在你明白嗎,你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個女孩。我會娶你的。我一定娶你。說著,他就去解我的裙子。這是萬萬不可的,否則久經戰鬥的我再善表演也表演不出處女的事實。我推開他的手,把臉貼到他的懷裏說:許老師,你不能娶我,別人的唾沫會把你淹死。他說: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