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啊。但是就算再怎麼小心謹慎不斷嚐試,換做我恐怕還是做不到的。就算隻是幾處細微的加筆,但要做到和印刷一樣的效果還是太難了。」
「這要一邊用顯微鏡觀察一邊做啊。如果那個畫師能做到在米粒上作畫的程度,這點加筆也就不在話下了。」
瀨戶內嘴邊端著酒杯的手不由得停了下來,「你剛才說什麼?」
「謝花兄弟雖然做不到複寫紙幣,但在號碼上加筆這種事,十次裏估計也會有一次做到完美吧。」
酒水的冰涼從杯子裏麵透過來,瀨戶內頓時感覺那股冷氣似乎傳遍了他的全身。
「等等,」瀨戶內嘀咕起來,「你說的話我一直聽得很清楚,但這次有點莫名其妙啊。我喝醉了?」
瀨戶內笑了,透過酒杯看著莉子。
莉子臉上仍然是原先的笑容,但她那碩大的眼睛則緊緊地盯了過來。
「不,」莉子說,「在號碼上加筆的就是那兄弟倆,想必恐嚇信也是他們做出來的。他們之前在衝繩,所以紙有些潮。」
酒味越發苦澀了起來,瀨戶內又問,
「和希君和玲君沾手了這種惡作劇?企圖利用範德瓦爾斯結合力來騙過鑒定?」
「是的。」
「說難聽點的話,我可不覺得他們會有這種知識。」
「有人教他們了。在西表島的那個出租屋裏,我發現了白色的晶體和杯子裏的液體。那應該就是二氧化矽水溶液。給紙張做膜處理的準備一直就緒著的。」
「上纖維素膜嗎?但他們......」
「鑒定力士貼紙的冰室先生曾經說過,那些由兩個畫師畫出來的貼紙在高效液相色譜分析下也出現了同樣的數值。染料的成分和時間劣化程度也完全一致。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幾小時的時差,色譜分析也應該能查出來。」
「據冰室說,就算是在同一張貼紙裏麵,線條被畫上去的順序也查不出來。眼睛、鼻子、嘴巴,弄不清哪個是先畫出來的。用顯微鏡做斜光線照明檢查和UV照明檢查時,毫米單位的筆壓筆跡區別是可以查出來的,但所有貼紙的染料的檢查結果卻都一樣。如果冰室先生的分析結果沒錯,那就是說所有貼紙都是分秒不差的同時畫出來的。」
「謔.......。這真是奇怪啊。」
「其實也沒那麼神奇。謝花兄弟在畫力士貼紙之前,先用二氧化矽水溶液對那些紙做過纖維素膜處理。所以,原本該分成好幾層的墨水在範德瓦爾斯結合力下結合到一起去了。」
「那是俗稱啊,你叫它力士貼紙,但正式名稱是fatman哦。」瀨戶內笑著對莉子說。
但莉子的嘴角卻沒有露出一絲的笑意,她神情嚴肅地說道,
「冰室先生做完檢查的同時,寫真周刊【friday】做了一回關於力士貼紙的報道。您記得那個報道的內容嗎?」
莉子無視瀨戶內並堅持了力士貼紙的說法。
這是瀨戶內所知的莉子第一次采取的反抗態度。
「不知道。」瀨戶內心裏愈發冰涼起來了。
「那個報道是這麼寫的。警視廳的科學搜查研究所對“力士貼紙”進行過科學鑒定。結果,這些貼紙都是手繪出來的,而且存在兩個畫手。科搜研經過科學鑒定也無法得出結果的情況是非常罕見的,所以說會繼續調查下去。」
「你的記憶力真是了不起。你能按照我的指教方法實踐,讓我佩服啊。」
「瀨戶內先生,媒體會報道力士貼紙也是在你預料之中吧?雖說是輕度犯罪,但那麼多意義不明的貼紙被貼出來的話,警察也不可能不有所行動。一調查就會被人發現有兩種畫風,並由此得出一個是原創一個是模仿的結論。接著警察為了搜查犯人,就會以兩者被畫出來的時間差為線索進行科學鑒定。你是在做實驗——為了檢驗染料的範德瓦爾斯結合會不會被科學鑒定識別出來。」
瀨戶內沒看莉子。但是無論怎麼移開視線,莉子也無法從他的視野裏消失。
莉子的眼睛是如此的大,看起來極具穿透力。就算是平時,她隻要待在那裏就會釋放出無人能忽視的存在感。並不是因為她是美女。凜田莉子是一位時刻向周圍輻射影響的女子,要和她對陣,就必須做好人生發生變動的心理準備——瀨戶內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他沒有考慮到莉子對他會產生什麼影響。
這是一次出乎意料的化學反應。視野的一切景象都因為她而發生了變化。
原本計劃從黑暗中脫離,但這次又被黑暗吞噬進去了。
瀨戶內拿著酒杯的手開始顫抖,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了。
最後,他總算擠出了話語,「你是說,假幣事件是我引發的嗎?」
「【friday】刊登那個報道的時候,各個媒體都收到了放有兩張號碼一致的萬元紙幣的信封。因為媒體已經報道過科搜研沒有立即察覺紙幣上的手腳,於是你就按計劃實施了下一步。你散發了你讓西表島謝花兄弟製作的同號紙幣的恐嚇信。」
「太讓我失望了......。凜田。為了你的將來,我一直希望你能擁有充滿希望的未來。為此我也曾不惜盡力援助你。但是,你卻認為我是一名罪犯。你仔細想想,像我這樣的小企業經營者,怎麼可能做出那麼破天荒的事情?」
「你隻是向各個媒體送去了匿名的恐嚇信和幾張做過手腳的紙幣而已。如果不成功,這也隻會被視作輕度的惡作劇,並且警察想必也查不到你。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力士做成招牌掛出去,那隻是讓楓和店員出去四處張貼的借口而已。」
「你是說我連女兒都騙了啊。我是說過高度的感性能產生豐富的想象力,但我可沒說過會變成妄想吧。難道日本經濟的崩潰是我造成的?」
「是的。」
「你想錯了。經濟崩潰並不是因為那幾張送到媒體去的同號錢。是在這個社會裏出現的二十兆假幣啊。我怎麼可能做得出二十億張假幣?」
「所謂二十兆假幣,其實根本不存在。」
「但是政府的調查委員會.......」
「那是從全國六個都市的銀行抽取小賣店的現金存款和各個年齡段的一般民眾的存款總額推斷出來的貨幣量,政府在緊急情況下才會采取的做法。結果,貨幣供應量多出二十兆,從而引發了民宗恐慌。但是,這其中還有一處非常大的誤解。」
「這下連政府和全國民眾在你口中都是犯過錯的了。凜田,冷靜點,暫時先清醒一下腦子。這世道如果唯獨你一人正確的話,那也太荒謬了。」
「政府展開調查是在NHK報道假幣出現的三天後。這三天裏發生了什麼呢,答案就是各家各戶都將手中的萬元紙幣用出去了。新聞是星期五播出來的,星期六和星期日銀行休息無法換錢,所以,大家都通過購物把錢換成了實物。為此商家自然就可以抬高價格。以高齡人為主的民眾都一口氣把存款投入了市場,所以貨幣流通量自然就陡然高漲了。財務大臣說過調查結果是市場多出了二十兆日元,並且以後還會增加,但那是自然結果。根據二零零八年日本銀行的調查,全國的銀行存款是三十兆日元。也就是說,采用這種調查方法會產生貨幣量能漲到三十兆的錯覺。」
這已然是一片泥沼了。但瀨戶內還是不得不反駁她,
「這之前犯罪團夥給媒體送去的DVD裏,不是說南極有大量的假幣嗎?」
「那個視頻應該是為了證明流通貨幣的確在膨脹而特意準備的吧。但是,僅僅顯示錢遝最上麵的兩張紙幣號碼一致而不驗證所有紙幣都一致的話,那個視頻就什麼都證明不了。這其實並不是什麼非常巧妙的障眼法。當然,視頻拍攝的地點也不是南極。」
「那又會在哪裏?」
「就是這裏。我第一次來這裏,瀨戶內先生麵試我的時候,一樓倉庫裏停著一輛冷藏車。有一個員工從車裏搬出了一個照明用的背景燈。是誰把這種東西放進去的啊——那個店員這麼叫過。的確,那種東西是不會用冷藏車來運輸的。是你拍照時用的吧?拍結束之後,錢遝被運出去了,但燈還留在了那裏。因為店裏那時候麵試而很忙。」
「為了拍攝而把幾千萬現金放進冷藏車裏?這也太奢侈了吧,擱我還真是想做一回呢。」
莉子全然不為所動,
「就算在生意上得不到利益,但至少有從銀行貸到的錢啊。如果隻是要把錢碼起來,貸款也就足夠了。當然,為了製作同號錢,你又向銀行貸一千萬了吧。我看到那台冷藏車是五年前,這是一個跨度五年的計劃。」
「.......五年啊。但你不覺得這個計劃有漏洞嗎?範德瓦爾斯結合的確可能是很難注意到的化學現象,一開始科學鑒定也可能查不出來,但總不可能一直都查不出來吧。估計很快就會有人查出真相的。那個南極的視頻很快就會被查出和外界毫無關聯,那樣一來,我又為什麼要做出這種惡作劇呢?凜田,你想想紙錢的事情吧,雖然在你看來是有所聯係的一條線索,但有可能隻是你的妄想而已哦。」
莉子聽了,微微垂下來了她的視線。
伴隨著加速的心髒鼓動聲,瀨戶內賭上了這個小小的可能性。
動機。
隻要動機不被看穿,他的犯罪就無法成立。
但是,聰慧的凜田莉子並沒有如他期待的那樣遭受挫折。莉子再次直視瀨戶內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