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誘惑人的事業。
古往今來,多少人把大好青春,把畢生精力,全部付給了她。還有的人,甚至為文學獻出了生命,雖九死也不悔地把心血澆注在這片沃野上。因此,可以說文學是永遠的誘惑。
有惑,便有戒,但戒歸戒,惑仍舊使很多人投身文學。
通常是這樣的,播種,耕耘,開花,結果,然後就是收獲。於是,創造的喜悅,完成的興奮,被人閱讀的愉快,反響的刺激,當然還有意外的讚揚,想象不到的輝煌,洛陽紙貴的轟動,不脛而走的傳播。這些我們稱之為成功的誘惑,並不是所有寫作文學的人,都能抵抗得住的。
為追求這個目的,而走向文學的人,大概應該懂得一點戒,戒就是一種約束。
但人們隻記得惑,卻不大記得戒。因為,文學是一場不大遵守規則的遊戲,或者也可以說是變數很大的遊戲,不一定按照春種秋收的原則行事。成語所說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土地是這樣回報你的,文學,就未必總能給創造者一個有種有收的答案。
假如,碰上了花也沒有,果也沒有的情況,該怎麼辦?假如,碰上了遲開的花,晚結的果,等到這一刻,那播種者,早荒塚白骨,湮沒無存,該怎麼辦?有時候,不僅來不及看到那花那果,哪怕連大膽地設想一下未來的燦爛,也根本沒有可能,我們叫它寂寞,該怎麼辦?生活中的摸彩,有許多失敗者的同時,總還有個把中獎的幸運兒,但文學,經常全賠通吃,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該怎麼辦?
戒之所以為戒,正因為不戒,若世人都戒,也就無所謂戒了。惟其不戒,這才有戒。文學,固然是誘惑,但也是戒。
司馬遷,承受著恥辱的宮刑,關在蠶室之中,寫他的《史記》時,是沒有任何誘惑可言。如果說有,也隻是抵擋不住滿坑滿穀的,未被秦始皇燒掉的竹簡,誘惑他記錄這段曆史的最本質的願望罷了。
同樣,曹雪芹,貧病交迫,潦倒西山,每餐隻能食粥,仍伏案寫他的《紅樓夢》時,誘惑也不會很多的。如果他預計到他的作品,會成為中國文學中的瑰寶才提筆的話,也許不至於把原稿散失得如此程度,成了個萬古不解的謎。他寫作時惟一誘惑,隻不過是一種懺悔,一種舊日往事的回憶,一種對熟知的那一切,所產生的訴說欲望而已。
惟其少有誘惑,所以寫出了不朽。在一部文學史上,所有的巨人,都是在這種無意中,創造了不朽;而時不時地聽到自己大言不慚宣布不朽,或捧臭腳者宣傳的不朽,最後終於還不是成為笑柄?在文壇上,那些隻知道誘惑,隻迷戀誘惑,而不懂得約束和戒的人,在他還在世的時候,而作品卻早送進太平間的事,我們見得還少嗎!
所以,文學,是禁不住的誘惑,但戒也是不可或缺的。有惑則有戒,無惑也就無戒。這就是說,當沉迷於這個充滿誘惑的事業中時,收獲的期待,隻能是零的打算。要是明白了戒其所戒,不戒其所不戒,或許多一點創作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