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一生，不免要拍攝一些照片，然後洗印出來，保存著，作為紀念。
當鏡頭對準的時候，你也許並沒意識到，隻是輕輕一按，從此，那取景框裏所看到的一切，便是長存的記憶。雖然那是不經意的瞬間一瞥，但時間和空間在這千分之一秒裏定格，這個印象也就再不會磨滅了。
於是，翻開照相簿，那一幅一幅凝固了的記憶，留下了歲月闌珊的足跡，感情波瀾的屐痕，人生途程中深深淺淺的雪泥鴻爪。無論你感慨也好，欣慰也罷，所謂觸景生情，浮想聯翩，是難免的了。
現在，擺在我麵前的這張照片，就是這樣地讓我想得很多很多。
那天在台南，一位朋友替我按下了快門，便是這張我想命題為《根的禮讚》的這張照片。
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萍蹤不定，浪跡天涯，凡高山大河，古樹頹垣，人文景點，名勝古跡，也曾見識過一二的。但像照片上的這樣裸露著的，由無數根莖聚合在一起的驚心動魄的場麵，卻是第一次目睹。讓我站在那裏，從心底裏湧上來對於生命的讚歎，由衷地向那在紅土中屹立的根莖致敬。
這個真實場景的記錄，由於鏡頭的限製，隻照下了那宏大場麵中的一角而已。盡管如此，當我拿到這張衝印出的彩照時，那生長在古城台南，著名的遊覽勝地安平古堡，那紅磚城牆上，無數錚錚鐵骨般的根莖，有的像出鞘的利劍，有的像刺天的畫戟，那虯結著的蟠龍般升騰飛越之勢，緊抱著城牆的鍥而不舍之情，直紮到磚縫中的根深蒂固之強大生命力，仍讓我像第一次看到它時那樣驚異不已。
拿著這張照片，一下子我仿佛又回到了年初去訪問過的台南古城。
於是，那溫馨的海風，那冬天的驕陽，那亞熱帶的奇花異香；還有，也許是當地的習俗，那些新婚的男女，總要在這裏攝影留念，保存他們一生中最寶貴時光的記憶；還有，也許這裏是寶島最古老的人文遺址，那一車一車的旅遊團，載著富起來的台灣同胞，絡繹不絕地湧來。那芳草地上拖曳著白色婚紗的新娘倩影，那些參觀者的虔誠膜拜的心情，便從記憶裏湧了過來。我在想：人們沿著曆史的足印去尋找自己的根，不忘水之源頭，火之起點，生命之由來，也許是人類的一種天性吧？正如這牆上的根莖一樣，沒有它從土地中的萌發，自然也沒有以後的枝繁葉茂，正因為曆史是不滅的存在，所以懷著美好願望的人們，才願意把自己值得紀念的日子，和永恒的曆史連接在一起吧？同樣，真的，我感覺到這巨大的，互相簇擁著的根莖，像老人一樣莞爾而笑。
閱盡人世滄桑，曆經過眼煙雲的這些根莖，風風雨雨，寒來暑往，永遠以不可思議的頑強，生存在和鄭成功這個名字連在一起的這塊土地上，僅僅是在表明它本身，是一部活著的曆史嗎？是不是還想告訴人們一些別的什麼呢？
好像所有來到寶島的遊客，沒有不來台南市觀光的，因為台灣的曆史發軔於這個城市。所以到了這裏，與鄭成功收複台灣有關的赤嵌城、安平古堡，則又是必定要參觀的名勝古跡。如果說，不到台南，不知台灣的過去，那麼，不看一眼赤嵌城鄭成功接受侵略者失敗投降的記錄，不看一眼安平古堡裏將士同心抵禦外侮的實證，也許對於兩岸自古以來密不可分的淵源，不會有更深切的體會。
當我們一行人，來到這古堡的城牆跟前，一下車，全部人的眼睛都被這從來沒見過的，如此壯觀，如此奇特，連綿於百來米長的城牆內外的不計其數的樹根，緊緊吸引，驚訝到無以名狀的程度，連心都被它抓住了。
這是從未見過的一幅生命來自根源的畫圖。
它們枝杈錯落，虯結重疊，或如蛛網密集；攀援扶持，纏繞扭結，或如繩索難分。細不盈握，韌若堅鐵，粗幹挺立，砥柱中天，都像健兒袒露的膀臂，無一絲贅肉地剛勁有力。時光無情，把一塊塊紅磚蝕刻得殘缺破損，把一片片白灰風化得斑駁零落，但裸露著的根莖，在古堡牆體的內外，始終超越著時光的消蝕，恣意任情地生長。
人們在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造出來這樣一幅磊落瑰奇，氣勢磅礴的景觀；同時，也禁不住思索，這些生長在鄭成功禦侮的古堡下，簡直像撲麵而來的無數問候，那氣勢，好像展開胸膛，要擁抱你的；似乎還能感到它深情地撫慰。好像在提醒你：“朋友，別忘了這些從地心中湧出的根，是從哪裏開始的？”
於是，禮讚之餘，我們會從這些根莖裏，體味到一些什麼呢？
毫無疑問，站在鄭成功曾經站過的安平古堡，首先要想到的，恐怕便是一道海峽不能隔開的，我們中華民族共同的根了！
§§第二章 寓言新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