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聰明抉擇(1 / 2)

鎮上的一位叫岡薩萊斯的退伍上校,已經到了不能去瑞姆酒吧喝一杯的年紀了。不過,幸好他還活著,真是鎮上人的福音。

如果他要是一旦離幵這個世界的話,眼下坐在酒吧裏的人,沒有一個不擔心犯愁的。那樣的話,這個從鑿通了運河以後就有的運河小鎮,除了這惟一的上校,幾乎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了!再說,哪裏還能找到這樣真正清醒的有身分的男人呢?怕是能完整地致祝酒辭的體麵紳士,也無處可尋了,那豈不成了世紀末了嗎?

酒吧的老板娘劃著十字,像巫婆似地預言:“會有這一天的!”

可敬的,從來隻喝一杯,永遠不喝第二杯的上校老了,正如他那條普列斯特的狗一樣,臥著的時間比站著的時間長,站著的時間比走動的時間長,他已經離不開他的安樂椅了。鎮上的人,偶爾還能看到那條經常和它主人共享一杯的狗,坐在門廊底下。可上校呢,隻能關在屋子裏,穿著鑲紅絛帶的馬褲,看窗外河道上慢慢航行的拖輪了。

老板娘早已過了做情人的年紀,不過她相信,如果上帝讓她再活一次,她會隨這位上校到北半球去的。現在一切都晚了,上校已經不來酒吧了,“總有一天,就剩下那條喝酒的狗了。”

這條由退伍上校從普列斯特帶回來的牧羊犬,是不知不覺地老起來的;而上校卻一下子,不過半個小時的光景,就老態龍鍾了,就頹然地坐在地上起不來了。

人們記得,那一天,上校在半個小時前,還在馬戲團的大棚裏,神彩奕奕地代表這個古老的運河小鎮致歡迎詞的,感謝這個世界還沒有遺忘掉這群被上帝遺忘的人,感謝“女公爵”馬戲團光臨,使鎮上的人知道除了運河,除了拖輪,除了喝酒,除了和女人做那種事情外,還有其它足以鼓舞人心的事物。但半個小時以後,上校就一蹶不振地坐在場子中間,站立不起了。老板娘在他胸脯上放了幾條水蛭吸血,也無濟於事,雖然救了他一條命,但上校的舌頭從此打了結。

因為小鎮幾乎沒有什麼值得一記的事情,岡薩萊斯上校一下變老了,從此關在自己的屋子裏的故事,便成了酒吧裏一個永遠的話題。

那天下午,他沒去致詞以前,他照例在酒吧櫃台旁邊坐著,照例對老板娘講他在普列斯特一次光榮的神聖的保衛自由的戰鬥中,怎麼得到獎章和這條狗的故事。那是狂歡節剛過不久,馬戲團從首都往南極的方向,一站一站地演過去,正好來到運河小鎮,如果沒有記錯,那天是南半球夏季最炎熱的一天。

酒吧和往常一樣,擠滿了酒鬼。惟一不同的是,老板娘可以坐下來,聽這位上校講他那條普列斯特的狗了。因為她店堂裏貨架上,無論什麼牌子的酒,都被跳桑巴舞的人和被馬戲團到來掀起了狂熱的人,喝了個精光,連蘇打水都當作酒灌進肚子裏去了。幸虧航班的貨輪及時地給她運來幾箱隻有強盜才敢喝的烈性酒,於是她的瑞姆酒吧的常客全都趴下了。這個講了一千遍或者一萬遍的故事,由於對於上校的尊敬,和喝得昏頭昏腦的緣故,誰也沒有不耐煩。並不是所有的鎮子,都有這麼一位上校的。就如同教堂不能少了神父,共和國不能缺了總統,這個鎮子也不能沒有上校,所以聽的人永遠像是第一次聽到似的露出白癡般的喜悅。

誰也說不好上校、老板娘和那條普列斯特的狗,哪一位的耳朵更重聽些。好像這是上了年紀的人難免的遺憾。但他們能談得來,而且似乎很投契,也著實讓人驚奇。每次,上校總是從他那支該死的毛瑟槍講起,怎樣在北半球潮濕的天氣裏生了鏽,扣不動扳機,如果不是牧羊犬衝過來咬住了敵方的斥候,他很可能就要丟掉作為協約國一位上校的麵子了。“榮譽是軍官的第一生命!”他說完這句話後就立正,敬禮,接著,就唱起一首古老的騎士之歌,那筆挺的姿勢,是半點也看不出老的。

那條普列斯特的狗,似乎記得這首歌,慌不迭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還有氣無力地叫了兩聲,相比之下,正在演說的上校不減當年,更讓老板娘激動了。

“我們抓住了那個奸細,對不對啊?下士!”他的普列斯特牧羊犬,是條有軍階,還領軍餉的狗。這條萬裏之外來到南半球的會喝酒而且不醉的狗,也是鎮上人多少覺得可以炫耀的東西。

下士隻是望著他手中杯子裏所剩不多的威士忌舌頭伸得老長老長。

聽得比誰都入神的老板娘,其實她哪句話也聽不見。她既然不知道別人講什麼,她也就自說自話了:“那還用說嗎?當然是對的了!你的聲音像天使吹響的號角,你講的每一句話,都能使人們像羔羊一般的馴服。甚至這條普列斯特的狗,叫起來也那麼動聽。上校,雖然你還沒有去致歡迎詞,我想,到時候我怕我會不會感動得哭起來?”說著說著,她眼淚汪汪地要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