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謝地,他在瀕臨海峽的魚市場,找到了一幢房租不是太讓他承擔不起的公寓。一個人,當幸運向他微笑的時候,連海峽吹來的風,也不凜冽刺臉了。
公寓的管理人員,等他在臥房、起居室、衛生間、廚房走了一遍,麵孔上露出滿意的樣子以後,便要他決定,是不是打定主意,不後悔租下這套在全市也找不出的廉價公寓。
剛剛在《海峽論壇報》謀到一份記者差事的他,毫不猶豫地就點頭成交了。他是個熱情的人,差一點就要擁抱這位管理員了。“隻有傻子才後悔的,先生!”
“賴斯頓先生,那麼請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個字,然後預付三個月的房租,我就把鑰匙給你留下了。願你在新居裏,有一個美好的開始。”
“當然羅!”他心想,這一次開始要比以前任何一次開始都好,一切都那麼順利。於是,他感謝上帝了,沒有永遠倒黴的人,也沒有永遠幸福的人,隻有主,是公平的。現在,他不是結束了啃幹麵包和鹹魚的日子了嗎?
他很納悶,一個以社會的良知、公平的聲音和尊嚴的象征而聞名的記者,說不上有大名氣,至少也有點小名氣,居然管理公寓的先生會從來不曾耳聞過阿爾費累特·賴斯頓的名字,這使他相當敗興。他甚至提示,幾年前那個因毆打主編,而被開除,被判社區服務,在全市鬧得沸沸揚揚的記者,就是此刻站在這間便宜公寓裏和他簽合同的房客時,那管理員還是搖頭,不認識,不知道,也沒聽說過。
他因為這天的心情特別好,原諒了。誰讓這城市太雜太亂太沒有秩序了呢?光報紙有一百家之多,從政客辦的報,到妓女辦的報,無所不備。在數量上惟一能夠媲美的行業,就是本市的精神病院。這個有著驚人的記憶力的名記者,無需查閱資料,便記得起來,在海峽城裏,共有一百零一家大的小的治療精神病的醫院。他懷疑,在他毆打主編的那一陣,管理員先生沒準在這類病院裏,接受治療吧?
他付了錢,那個呆呆的職員,捏起皮包,踮著腳尖,告辭走了。賴斯頓倒在沙發上,哼起一支《我們都瘋了》的流行歌曲。因為這套公寓房,至少要在現在講好的房租後麵,再加上一個零,方能租到。就在這有點快樂,也有點癲狂的旋律裏,回想從昨天《海峽論壇報》的老板錄用了他,結束了領取失業救濟金的生活。接著,上帝開恩,今天又在魚市場租到了一套便宜透頂的房子。明天,對,也許上帝會送過來一個女人。
有了錢,有了床,下一步,那自然是女人,這不是罪惡,上帝還連忙給亞當做出一個夏娃呢!幾年前,他把《每日新聞報》的老板的牙打掉兩顆,被趕了出來以後,他的女友在5分鍾後把他拋棄了。沒有女人的生活,對他來講,當然是很難熬的,不過,他熬了過來。那麼,此刻,賴斯頓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個女人,馬上找,哪怕是品味不高的,隻要她有那個器官就行。他知道,他是記者,他是社會的良心。但他寬恕自己,他是男人,他自信比那些口是心非的市議員們要強一點,他不會一麵接受妓女肉體的慰勞和金錢的津貼,一麵大聲疾呼道德淪喪挽救人心而做出正人君子的模樣。他的心、口以及他的行動,從來是三點成一線,筆直而不拐彎的。此刻,他當然要撲向緊挨著魚市場不遠的碼頭附近,那裏有本市最大的滿足性欲的人肉市場。
突然,有敲門的聲音,他跳了起來。
難道真像神話似的,想什麼,就會有什麼?進來一位穿裙子的撒旦?
結果是那位管理員推開了門,隻探進一張木然的麵孔。凡是在精神病院待過的患者,經受過電休克的,都有這種漠漠的表情。“賴斯頓先生,請原諒我打擾你。我希望你能仔細地閱讀一下那份住房合同!”
他把那張要麼是天才,要麼是白癡的麵孔,打發走了以後,看了看腕上的表,覺得此刻到那兒去找妓女的話,好像還早了一些。一些老於此道的嫖客,譬如那些議員先生,甚至他打掉牙的主編,總是在華燈初上的時刻,才出現在那裏的。朦朧的夜色,會使女人更動情些,當然也使男人的臉,不那麼被熟人認出來。而他,記者天生的本性,又特別熱衷把那些禮帽遮住的麵孔,一個個地認出來。於是,他想無妨再等一等,就信手把那份合同拿了過來,放在眼前,究竟有什麼值得仔細看的。
但是室內光線暗淡。這時,賴斯頓笑了,把自己奚落了一頓。也許一個太幸運的傻瓜,顧不上太注意細節的。原來房間裏竟沒有一扇窗子是打開著的,而且還掛著鑲有絛帶錦飾的厚呢窗簾,怪不得有一股長久無人居住的黴味。他站起來,既然現在屋裏並沒有一位脫得一絲不掛的女人,那無妨打開窗子,看一眼海峽風光。
當他把麵對海峽的那排落地長窗的布幔拉開,還未推窗,一股令人作嘔的臭魚氣味,就從窗欞的罅隙透過來。他趕緊將手縮回,要是打開那幾扇落地窗,那和坐在魚市場的垃圾箱旁,沒有什麼兩樣。他開始明白房租低廉的原因了,因為惡濁腥臭的氣息和小報上肮髒新聞似的,腿總是很長,走起來很快,傳播得很遠的。
於是,他目光落在了身後牆上的那扇窗戶,心想:隻付了十分之一價錢的房租,放棄欣賞海峽,也無可抱怨的。他是記者,他根據方位判斷,後窗外應該是可以看到那遙遠的莫勃魯喀山的。若是映入眼簾的,是終年不化的皚皚雪峰,豈不也是很賞心悅目的嗎?他走過去,拉開窗簾,他吃驚地倒抽一口冷氣,不僅是不透明的毛玻璃,而且窗框是釘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