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我的淚,我的淚,給那黑眼睛的姑娘。
歲月蹉跎,那條長年飄浮著花束、菜葉、檸檬皮和瓶瓶罐罐的小河沒有了,那些搖著小船向兩岸過往行人兜售西番蓮、天竺果的小販沒有了,那些岸旁賣煎香腸,賣生啤酒的小攤沒有了。在戰後經濟景氣的年代裏,填平了這條河,成了一條通往機場的高速公路。她住的那公寓房子,和陸續新建起來的高樓大廈相比,就十分的破舊寒愴了,簡直像她家那位廚娘瑪麗亞大嬸的圍裙一樣邋遢了。其實,芭芭拉夫人也打算搬走的,不過,她想到格斯中尉萬一哪天突然從非洲回來呢?
雖然她知道不會出現奇跡,但她一直守候在這幢和她一樣愈來愈老,愈來愈舊的公寓房子裏默默地等待著。惟一可以講給人們聽的,也就是那“庫裏杜裏”了。
芭芭拉太太從住進來的那天起,就訂了一份《晨報》,每早喝第一口咖啡的那一會兒,總要翻一下廚娘瑪利亞大嬸送來的這份報紙。而且隻翻第二十四版上發生在好望角以北的那塊大陸上的新聞。她總是在尋找那些黑字標題,有沒有哪個國家發生政變?有沒有哪個元首被推翻,被殺掉,或者被幽禁了起來。原來的老房客都知道,隻要這類非洲的新聞喧囂一陣以後,格斯中尉就要回到臨河街公寓度假;而且,一定要給芭芭拉太太帶回隻有撒哈拉以南的某個山穀叢林裏,才有的一種叫作“庫裏杜裏”的香料。
但是,老鄰居們記得,也就是那條小河還流淌的時候,見過那位曬得很黑的中尉。後來,無論諸如此類的戰亂和動蕩不安的消息,怎麼從非洲傳來,可當雇傭軍的中尉卻再也不曾回來度假,而且連輾轉周折,貼著非洲哪個國家郵票的信件,也再收不到了。
也有些老房客私下裏說過,很可能這位中尉已經是躺在沙漠裏,一副被禿鷹啄食得幹幹淨淨的白骨了吧?然而,芭芭拉夫人相信他活著,戴著老花眼鏡,和瑪利亞大嬸一起,在《晨報》第二十四版上,尋找非洲。這兩個女人的惟一安慰,隻要非洲還在,那麼就會有格斯中尉,就會有“庫裏杜裏”。
真成了沙漠裏的一個夢了。
於是公寓裏的新房客,對芭芭拉夫人惟一感到納悶的,就是那怪怪的,總掛在她嘴邊的“庫裏杜裏”了。
“庫裏杜裏?”那些新搬進公寓的住戶,耐不住要向芭芭拉夫人請教的。
而芭芭拉夫人對每一戶新搬來的鄰居,最期待的,莫過於人家來向她打聽這個問題。所以,她會給你煮咖啡,給你端上她親手製作的胡桃餡餅,讓你坐下來,聽她的解釋:“告訴你吧,年輕人,那是非洲大沙漠的部落裏,土著人的話,翻譯過來,是Desert's Dream的意思。”
“沙漠之夢?多美的一個名字呀!”
“是一種世上少有的醉人芳香,這香味聞起來,會產生一種進入夢境似的甜美!”
“是這樣嘛?”
“那還用說,不信,你不妨先聞一聞!”她把餡餅捧到你的臉前,那期待的眼光,顯然是等著你的認可和讚同。“這就是為你搬進我們這幢公寓,特地烤出來的呀!”
“的確是很香的哦!不是嗎?”接受這份蛋糕的你,怎麼好意思拒絕芭芭拉夫人的一片盛情呢?
芭芭拉太太又掰下一塊,請這位接受她糕餅的鄰居細細品嚐。“你多咀嚼一會兒,我先生說過,‘庫裏杜裏’開花的時節,連獅子、老虎、發脾氣的大象,也會被那香味薰陶得十分溫柔的。”
所有的鄰居,特別是住在公寓裏的老鄰居都懂得,或者明白如何約束自己不生出任何疑問,堅信聞到了並十分欣賞這種難得的“庫裏杜裏”的香味。而且在品嚐以後,一定要做出果然比非洲那些凶猛的動物,更容易被這種“沙漠之夢”香料擊中而陶醉的樣子。於是芭芭拉太太便露出從心底裏湧上來的笑容,因為她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