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中的劉備以仁義誠信,感召天下,終於成了鼎立的三雄之一,被曹操譽為“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的風雲人物。他那時一無地盤,二無兵馬,依人籬下,能令世人刮目相看,他的仁義誠信,確實起了一部分號召的作用。
但他後來,所以在三分天下中,始終處於苟安一隅的最弱地位,雖有孔明、龐統智謀之士,關、張、趙、馬、黃等輩勇武之將,而未能大發展、大開拓,東不能與孫吳擷抗,北不能與曹魏爭雄,這其中,敗因固然很多,但他的這種以仁義誠信取世,造成個人性格與情感上的偏執行事,而影響了政策,貽誤了時機,也不能不說是很重要的一點。
任何政治行為,都得把握其一張一弛,有收有放的節奏感,包括極其表麵層次的,例如打出來的任何旗幟、口號,都不宜過頭,凡過頭,強化到極致,必然走向它的反麵。古往今來,有無數這樣物極必反的例子。
劉玄德的仁義,有時也很害了自己的。取荊州,就是一個例子,劉表病篤,孔明建議他取荊州,以拒曹操。他也認為“公言甚善”,但又說:“備受景升之恩,安忍圖之。”孔明警告他:“今若不取,後悔何及!”他那仁義勁一上來,罔顧其它。
“吾寧死,不忍作負義之事。”隨後劉琮將荊州獻於曹操,伊籍和孔明都勸他“以吊喪為名,前赴襄陽,誘劉瓊出迎,就便擒下,誅其黨羽,則荊州屬使君矣。”劉備又是那一套:“吾兄臨危托孤於我,今若執其子而奪其地,異日死於九泉之下,何麵目複見吾兄乎?”於是本來唾手可得的劉表的荊州,變成曹操的荊州,然後又變成在道義上是孫權的荊州,他呢?無論諸葛亮用怎樣的言辭,強詞奪理,說到底,也是暫借棲身的荊州。
益州,又是一個例子,本來到益州,就是圖謀這方土地。龐統、法正都勸他對劉璋“就筵上殺之,一擁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可坐而定也。”“事不宜遲,隻在早晚圖之”,而劉備卻說:“劉季玉與吾同宗,不忍取之。”結果,他還埋怨龐統:“公等奈何欲陷備於不義耶?”。此時要仁義,最後又大動幹戈,不是十足的偽善,便是二十分的愚執了。荊州和益州,都壞在劉備的堅而不決上。他不是不想要,而是想在無礙於他的這種仁義誠信的招牌下要,那當然等於白日做夢。
旗幟不妨打,但要因時因地因利害而變,所以龐統說:“亂離之時,因非一道所能定也。”這是具有辯證法的觀點。
這位軍師說得很清楚,也很實際:“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古人所貴。若事定以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為人利耳!”嚴格地講,隻要是非我之物,占有的本身,就不可能有公理正義可言。但在那個占有、被占有和反占有的時代,諸侯間不停地重新繪製政治地圖的時代,弱肉強食,是曆史的必然。腐敗昏昧的政權,垮台隻是時間上的遲早罷了。你不吞噬掉的話,別人也會毫不客氣地要下嘴的,這裏不存在任何感情上和道義上的契約責任,甚至哪怕信誓旦旦的盟友,此時最佳之計,吃掉他,也許倒是救了他。要是成為另外一個凶悍者的俎上肉的話,那日子說不定會更糟一些。
一個目標物放在那裏,人人都想獲得它,在這個目標物未明確落入誰的手中時,角逐者的爭鬥,便一刻也不得安寧。隻有爭奪已經無望,歸屬成為定局,大家這才會停下手來,這就是法正勸喻劉備取西蜀時,所說的“逐兔先得”的規律。於是,視情勢而定,該取則取之,不該取則決不伸手;該取而不取者,謂之愚,不該取而取者,則謂之妄,都是偏頗的行為了。
劉備,一次次地被他的那些虛假名聲,誤了大事。龐統說,事當決而不決者,愚人也。劉備所以成不了大氣候的,他的虛張聲勢的仁義誠信,不也成為他礙事的包袱嗎?
所以,什麼事情,都不宜絕對化。適可而止,最好;留有餘地,則更主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