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蔡虹帶著戰士們悄悄來到靈山,他們把犧牲的戰友們的遺體收集起來,建起了一座公墓,墓前豎一座巨大的石碑,上麵鐫刻著十一個大字:新四軍江北支隊烈士之墓。背麵刻著每一個犧牲戰士的姓名。做好這一切之後,蔡虹心情仍然不得平靜。他讓戰士們先回去,他獨自一人坐在墓前的石頭上,他要陪一陪失去的戰友們。夜幕沉沉,晚風習習,草木沙沙,好象戰友在向他傾訴。蔡虹的心情十分沉重,他點上一支煙,戰鬥的場景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戰場上硝煙彌漫,日偽軍漫山遍野地向山上爬來,機槍向山上掃射。戰士們的槍卡了殼,手從子彈袋裏掏出來的卻是木頭塞子。戰士們用石頭向敵人砸過去。日偽軍已逼近陣地。田村狂叫:共軍沒有子彈啦,衝上去啊!戰士們撥出刺刀躍出戰壕,撲向敵人,與敵人搏鬥在一起。一片淒厲的呐喊。蔡虹一人手刃十幾個敵人,直到最後。硝煙未盡,戰場上橫陳著戰友們的屍體。夜幕降臨,蔡虹満身血汙,衣衫襤褸,步履踉蹌,手裏拿著帶血的刺刀,痛苦地注視戰友們的屍體……
曾世雄政委的話在他耳邊響起:“我們現在不僅僅是打敗仗的問題,甚至是我們這支隊伍能否生存下去的大問題。目前,我們不僅沒有槍支彈藥,連吃飯都成了問題。”譚天木支隊長的話:“打仗要有物質保障。我們有革命意誌,但是沒有武器不行;我們需要增加人力,但是沒有物質保障增加不了。一句話,我們支隊現在最缺的是後勤保障,後勤保障工作是我們支隊的生命線。”
夜深人靜,寒風襲來,蔡虹豪無知覺,他沉浸在痛苦的思念之中。突然,一隻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蔡虹扭頭一看,是政委。曾世雄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曾世雄是開完會議後趕過來的,在剛剛結束的支隊黨委會議上,中心議題是分析新四軍江北支隊當前所處的嚴峻形勢,著重討論加強支隊的後勤保障工作。
曾世雄在會議上說:“當前後勤工作是我們支隊的生命線。”他提議組建江北支隊‘後勤保障工作部’,選調最得力的領導幹部擔任後勤保障工作部部長,盡快把後勤保障工作抓起來。曾世雄的話得到大家的一致讚同。但是誰來當這個後勤部長呢?按照以往的經驗,政委一旦提出一個問題,他的頭腦裏有了就明確的答案。這個後勤部長會是誰呢,大家等著曾世雄往下說。
譚天木是個急性子,心直口快,他說:“我完全讚成政委的意見,選一個好的後勤部長是這個問題的關鍵。”他問曾世雄:“你說這個後勤部長選誰?”
曾世雄深思熟慮地說:“蔡虹。”聲音雖輕,但在座的人為之一震。
“什麼?”譚天木大吃一驚,這太出他的意料之外。他怔怔地看著曾世雄:“讓蔡虹當後勤部長,您沒說錯吧?”
曾世雄堅定地說:“沒有說錯,就是蔡虹。”
蔡虹是譚天木的愛將,軍事上的得力助手。調蔡虹當後勤保障部部長,這對負責軍事方麵的譚天木來說,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他右手用力一揮,象是把曾世雄的意見擋回去似的,大聲說:“蔡虹,不行!”
“為什麼不行?”曾世雄反問他。
“蔡虹是一團團長,是支隊最優秀的指揮員,他帶的可是主力團。”
“主力團團長也可以換人嘛,優秀的指揮員就不能搞後勤了?我們就是要選最優秀的幹部搞後勤工作。”
譚天木問曾世雄:“政委同誌,您怎麼想到讓蔡虹同誌當後勤部長?蔡虹是打仗的好手,讓他當後勤部長,是不是太屈才了?”
“我不認為蔡虹當後勤部長是屈才。”曾世雄說:“我們現在的後勤部長工作不僅特別重要,而且還特別困難,特別艱險,一般的人當不了,隻有讓蔡虹來當了。”
“我不讚成。”譚天木不満地使出撒手鐧:“蔡虹是我的得力助手,你把他搞走,我這個支隊長也幹不了了。”
“你支隊長幹得了幹不了那是你的事。”曾世雄卻不為所動。“這個後勤部長,我是選定了。”
譚天木說:“你選一個軍事指揮員搞後勤,至少事前應該跟我商量一下。”
“這就是在和你商量嘛。”曾世雄說:“特殊情況,也有會有意外吧?再說讓大家參加共同商量,不是更好嘛!”其實這是曾世雄的小手腕,他知道,調蔡虹當後勤部長,譚天木肯定不會同意,事先同他商量準是通不過。倒不如直接拿到黨委的會議上,用少數服從多數來做決定。到這個時候,譚天木就是反對,也無能為力了。這是曾世雄當黨委書記多年的經驗:不太重要的事情,先商量再決定;特別重要的事情,先決定再商量。
但是,這和做法引起了譚天木的強烈不滿,他表現得異常激烈,他和曾世雄爭了起來。倆人你來我往,各不相讓。支隊長和政委這樣針鋒相對地爭吵,還是第一次,委員們都吃驚地看著他們,一時不好表態。
譚天木知道曾世雄的脾性,一旦想好了的事情他會堅持到底,軍事幹部鬥不過政治幹部,這是新四軍裏麵的常識,況且任用幹部又是政委的權力,吵了一陣,譚天木的態度明顯軟下來了,他想通過講道理來打動他,他問曾世雄:“我的政委呀,你說前方與後方,哪個最重要?最得力的幹部應該放在哪兒,你是搞幹部工作的,你心裏最清楚。為什麼我們常說:‘一切為了前線?’”
曾世雄顯然是有思想準備的,他回答說:“‘一切為了前線,’這話自然不錯,做好後勤保障工作,就是更好地為前線。前方與後方,是一個戰場的兩個方麵,都很重要,缺一不可。就我們目前的處境而言,沒有一個堅強的後勤保障,我們不僅仗打不贏,連我們的生存都有問題,我們的一切計劃全都落空,隊伍不僅不能發展,而且還有被消滅的危險。”
譚天木懂得這個道理,也知道當前後勤工作的重要性。曾世雄不是不懂軍事的重要,不是不知道蔡虹是一員優秀的戰場指揮員,如果不是被迫無奈,他也不會做出這個決定。但是譚天木舍不得蔡虹離開他。他用祈求的口吻說:“你說的我都懂,我也知道當前後勤工作特別重要,但是你把蔡虹調走了,我依靠誰去?”
曾世雄耐心地解釋:“支隊長同誌,在我們的部隊裏,能打仗的指揮官有的是,比如說,讓蔣鋒同誌當一團團長,再提拔一個當二團團長。好的幹部還是在於我們培養、提拔嘛。”
譚天木找到了反擊的機會,他問:“難道就不能培養一個後勤部長?”
曾世雄深切地說:“天木同誌,在當前這個複雜的環境下,能搞好後勤的幹部難選呀!我們的後勤工作,是在沒有根據地、沒有經費保障,沒有供應渠道的情況下搞後勤。是要到敵占區去搞錢、搞糧、搞物資。要同社會各階層和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要衝破各種艱難險阻、刀光劍影,經受種種的生死考驗。沒有一個得力的人行嗎?蔡虹同誌革命意誌堅強,社會知識豐富,懂經濟工作,思維敏捷,應變能力強。他是大學生,懂英語、日語,外交工作又是他的特長。他又是上海人,他的父親是教授,他從小生活在上層社會,他的同學、親戚、朋友、多在上層社會工作,有著良好的社會關係。這樣的幹部,我們在短期內能培養出來嗎?他蔡虹不當後勤部長,難道讓我們這些識不得幾個大字的泥腿子去搞外交,去當後勤部長?如果你能找出第二個象蔡虹這樣的人來,我就換人。”
譚天木沉默了,他實在想不岀比蔡虹更好的人選了。這時電話鈴響了,譚天木去接電話。是蔣鋒打來的,電話裏的聲音很大:“後勤幹部是搞什麼的吃的?要槍槍沒有,要子彈子彈沒有,我們現在連飯也吃不上了!”
譚天木也發了火道:“你發什麼牢騷?現在誰有本事把槍炮子彈弄來,把糧食弄來,把錢弄來,誰才有資格講話。敵人封鎖得象鐵桶一樣,你難道不知道?你們隻知道衝我們發火,我們又向誰發火去?”
“那就等著讓敵人消滅吧!”蔣鋒拍地掛斷了電話。
譚天木回到原位,歎道:“現在火氣都大得很,都衝我們發火,我們又衝誰發火去?”
“大家的心情都一樣,急嘛。”曾世雄說。
這時鄭天佐作為黨委秘書插了話:“我們的不少幹部,正是在困難的情況下沉不住氣,看不到美好的前途和光明的未來,缺乏戰勝困難的毅力和勇氣。”
譚天木一肚子火氣正好沒處出,他對著鄭天佐吼道:“做你的記錄,這個地方沒有你說的。盡說那些不解決實際問題的大話、空話。”
鄭天佐滿臉通紅,不再說話了。
最後,曾世雄問大家:“調蔡虹同誌搞後勤工作,大家有沒有意見?”
大家稀稀落落地回答:“沒有意見。”
曾世雄轉過頭問:“支隊長呢?”
譚天木扭頭抽煙,心中賭著氣,不予回答。
“好,沒有意見,就這樣定了。”曾世雄當場拍板。
譚天木甩掉煙頭說:“蔡虹同誌本人能同意嗎?他會怎麼想呢?”說著轉身離開會場。
曾世雄看著譚天木的後背說:“這是的黨委決定,我來找他談。”
靈山山下,曾世雄和蔡虹都沉默著。時間仿佛凝固了,隻有寒風匆匆走過,枯萎的山茅草起伏著。曾世雄遞給蔡虹一支煙,自己也抽一支——沒有用他那不離手的煙袋——他用火柴給自己點著,又給蔡虹點。蔡虹接過去自己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