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照在出城的大路上,大路兩邊,田野裏油菜和麥苗正在發棵,閑冬的水田象一塊塊明鏡倒映著天上的雲彩,靜靜地等待著春耕的到來,景色如畫。如果沒有日本鬼子炮樓,誰也不知道這是在淪陷區。
吳夢遠坐著一頂由兩人抬的輕便小轎出了城門。蔡虹跟著轎子行走,一邊陪吳夢遠說話。趙強、俞珍走在前麵。
俞珍不時地回頭看著蔡、吳二人。她感覺蔡、吳二人的關係非同一般。談話投機,感情融洽,從他們的體貌、學識和修養等方麵看,倆人確是很般配的一對。特別是吳小姐,對蔡虹那種情深意切的神態,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何況俞珍更是個敏感的女子。因此她對蔡虹和吳夢遠的關係既羨慕又嫉妒。
俞珍的舉止引起了吳夢遠的注意。吳夢遠同樣是個敏感的女人,但她向來深藏不露,寬厚待事。她發現俞珍在看蔡虹的眼神裏,有一種崇敬、信賴、和依戀的情感,既是部下又似情人。吳夢遠問蔡虹:“前麵那個小個子是個女孩子吧?”
“你看出來了?”蔡虹不予否認。
“女扮男妝,隻能騙得了男人,騙不了女人。”
“騙過男人就行了,這年頭兵荒馬亂的。”
吳夢遠菀爾一笑:“為什麼帶個女孩子,怕在外麵寂寞吧?”
蔡虹也笑了:“這是組織上安排,工作需要。”
“組織上想的真周到。”
“看你想到哪兒去了,有些工作,女同誌去辦方便些。”
吳夢遠不再說下去,她表示理解。她說:“有機會真想到你們新四軍去看看。”
“好啊,歡迎!”蔡虹說:“不過我們那裏生活很清苦,居無定所,風餐露宿,走東闖西,你要是去得不湊巧,可能找不到我在哪兒。”
吳夢遠關心地問:“很辛苦吧?”
“當然。戰爭年代嘛。不隻是辛苦,是生與死的搏鬥!”
吳夢遠扯近了話題:“我想不到你會到新四軍那邊去,你為什麼不去參加中央軍呢?”
“中央軍抗戰不積極,和日本人關係曖昧,國民政府腐敗盛行,不關心人民疾苦,我對他們完全失望了。”
“國民黨裏麵也有憂國憂民之人,中央軍裏也有抗日的熱血將士,你說是不是?”
“當然。”蔡虹承認:“正因為這樣,我們黨才製定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盡可能地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促使國民黨與我們共同抗日。”
吳夢遠問:“現在日本人在中國很得勢,中央軍抵抗不了他們的進攻,節節敗退,全國的半壁河山都建立了偽政權,你們那麼弱小的力量能打敗日本人嗎?”
“我們現在考慮的問題,不是成敗得失,個人安危,而是民族大義。日本人在我們的國家屠殺人民,我們就再弱小,再困難,再危險,也要戰鬥下去,豈能做亡國奴而苛活呢?”
吳夢遠讚歎道:“文然,你這種為國為民、不顧個人安危的精神,我是很欽佩的。”但她又說:“戰爭不是短期可以結束的,你就不想一想個人的問題?”
“什麼問題?”
“比如,成立一個家庭。”
蔡虹歎了一口氣說:“誰不想呢?國之不立,無以為家啊!自從我父母遇難,我就發誓,一天不趕走日本鬼子,我就不會成家。”
吳夢遠菀爾一笑。
這時,到了一個日偽檢查站。大路邊上建立起一個碉堡,攔路設了木柵欄,開了一個大門,幾個日本兵和偽軍站在門口。
一個偽軍高聲喊:“站住,幹什麼的?”
趙強、俞珍走上前回答:“我們是走親戚的。”
“到什麼地方去?”
“去江東。”
“有良民證嗎?”
“有。”蔡虹把“良民證”遞了上去:“都是一起的。”
“轎子裏麵是誰?”偽兵問。
“是我們家小姐。”
“哦,花姑娘的。”兩個鬼子興奮起來,急著朝轎子走去。
趙強、俞珍握住別在身上的手槍,盯住鬼子,防止發生意外。
麵對鬼子偽軍的攔阻,吳夢遠不亢不卑地遞上名片:“看看這個。”
鬼子看看名片,看不懂,交給了偽軍。
偽軍看了後,態度立刻恭敬起來:“哦,是吳府的大小姐。”
吳夢遠盯著鬼子兵輕蔑地問:“你們不認識我?”
鬼子兵茫然地搖搖頭。
偽兵討好地說:“認識,認識。吉野隊長和王會長到貴府喝酒,我在門外守衛過。”
吳夢遠說:“你們吉野隊長和王會長的酒量都不小!”
“是啊,他們每次到貴府都是大醉而歸。”
“既然是熟人,那就放行吧。”吳夢遠說。
偽兵用不太熟練的日語向鬼子兵請示,意思是:“她是吳會長家的小姐,吳會長是吉野大佐的好朋友。”
鬼子兵會意,用生硬的漢語:“小姐請!”
偽兵說:“請!並且獻媚說:“沿途可要當心哪!”
“謝謝關照!”吳夢遠說。
趙強、俞珍這才放下了心。
幾個人繼續朝前走。
蔡虹對吳夢遠說:“你們跟鬼子漢奸混得很熟呀。”
“沒有辦法。”吳夢遠歎道:“中江市是日本鬼子的天下,我父親為了保存這一份家業,隻好硬著頭皮與鬼子、漢奸周旋。我作為他的獨生女兒,未來事業的接班人,偶爾也不得不拋頭露麵。好在我父親朋友多,名氣大,鬼子漢奸也想利用我們這塊招牌,裝點他們的所謂‘王道樂土’,所以還不輕易動我們。”
“是啊,伯父也是不容易啊。”蔡虹感歎。
大家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兒,吳夢遠說:“文然,跟你說句心裏話,我很擔心你的前途。你能否退出軍界,到中江市來吧,我父親年紀大了,正需要有人幫助他,他隻相信你。我畢竟是個女孩子,你不能幫他一下嗎?”
蔡虹表態說:“等趕走了日本鬼子,我一定來幫助吳伯伯。”
“哪一年才能把日本鬼子趕出去?”
“我想,要不了幾年。”
“你有這個把握?”
“應該是這樣。”
“但願如此吧,我們就等著這一天了。”吳夢遠一話雙關地說。
經過半天的行程,他們來到國民黨中央軍駐江東縣某獨立團團部所在地。這個團駐紮在一座小山邊,距中江市不過二十幾華裏。地理位置十分好,進可以攻打中江城,退可以轉入皖南山區。日本軍隊占領中江以後,為了消除國民黨軍隊對中江的威脅,曾經幾次向獨立團發動進攻。雙方一經接觸,獨立團就退到山裏麵去了。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又回來了。日本人沒有撈到多大的便宜,倒是興師動眾,疲憊不堪。不久日本對國民黨政府由軍事進攻轉為政治誘降,雙方的戰鬥越來越少,以至於相安無事,這就是抗日戰爭中國戰場上的一個奇特現象。
獨立團團部門前有兩個士兵持槍站崗,一見來人,就大聲喝道:“站住,你們是幹什麼的?”
俞珍哼了一聲:“可惡,和日偽軍一個腔調。”
“當兵的對老百都是這樣。”趙強上前說:“我們是找你們孫團長的。”
“找孫團長,你們是什麼人?”
蔡虹扶吳夢遠下轎。吳夢遠說:“我是他的親戚。”
“親戚?對不起,孫團長不在團部。”
“他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
“不知道不能去問一下嗎?”吳夢遠不悅道:“我們大老遠的來了,難道讓我們空跑一趟?”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叫我到哪兒去問?”
俞珍斥道:“你們對待孫團長的親戚就是這個態度?你們要是不找,到時候孫團長回來,有你們好果子吃嗎?”
趙強也發火:“你們要是誤了事,可要吃處分了。”
士兵見兩個隨從如此氣勢,有些害怕了。這時士兵乙輕聲對士兵甲說:“兄弟,團長不是在家嗎?”
“團長打過招呼,來人一律不見,就說不在家。”
“說不準真是團長的親威,咱們犯不著得罪她。”
士兵甲猶豫了,問:“你們真是孫團長人親戚?”
吳夢遠說:“這親戚還能假冒?”
俞珍命令:“快去找來。”
士兵甲對乙說:“你站在這裏看著,我去看看孫團長在不在家。”轉身朝院子裏跑去。
四個人站在門口。趙強對士兵乙說:“孫團長的親戚來了,你們就這麼給站著,連一條凳子都不拿,團長來了你們不是找罵嗎,想不想當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