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走進曆史(1 / 3)

解放後的上海,一派新的氣象。

蔡虹再也不象以往來的時候躲躲藏藏,他直接到位於外灘的上海市人民政府辦公大樓,他要找上海市副市長,上海市經濟委員會主任,他的老首長、老師和領路人潘漢年同誌。

在市人民政府傳達室,蔡虹出示了自已的工作證,做了來訪登記。警衛戰士讓他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然後向樓上打電話。

蔡虹眼睛看著外灘,耳朵卻注意聽他們說話。

警衛戰士報告:“政治處嗎?有一個從安徽來的人,要見潘漢年。”

蔡虹奇怪警衛戰士直呼潘漢年的名字,既不帶“同誌”又不帶“副市長”的稱呼。

電話裏的聲音:“什麼樣的人?”

“象個幹部,自稱是潘漢年的老部下。”

“你別讓他走了。我們打電話到到安徽核實一下。”

蔡虹敏感到蹊蹺:“為什麼要‘核實’他的身份?為什麼‘別讓他走了”?他預感到情況不妙。

警衛戰士放下電話,用懷疑的眼神看了蔡虹一眼,然後說:“你坐一會兒,潘副市長一會兒就下來見你。”這回他說出了“副市長”三個字,但說得不自然,明顯是在說謊。

多年對敵鬥爭的經驗,使他能敏銳地讀懂別人的眼神和語調。當時他想到的是,一定是中江市及至安徽省的公安部門在通輯自已,上海方麵已接到信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蔡虹決定離開。他對警衛戰士說:“太好了,我到對麵茶水舖買杯水喝,馬上就來。”

警衛戰士明顯遲疑了一下,連忙說:“你快點兒,別走啊。”

蔡虹答應著,走到外灘。他利用遮陽傘擋住了警衛的視線,把外套脫了,裝進包裏,然後離開了茶水攤,混在旅遊的人群中,觀察動靜。

不一會,市政府辦公樓上下來幾個穿幹部製服的人,他們急切地問警衛戰士:“人呢?”

警衛戰士指了指馬路對麵茶水舖。

警衛戰士帶著幹部來到茶水攤,尋找著蔡虹,但是沒有找到。

警衛戰士說:“他穿一套藍色中山裝,高高的個子。”

他到處尋找了一下,發現有不少穿藍色中山裝的。有一個身材有點像,他們追了上去。可那個人不是,警衛戰士和幹部隻好折回來。

隻聽一個幹部說:“這個人是個逃犯,安徽正在抓捕他。”

蔡虹聽說,迅速離開了外灘。

蔡虹無處可去,他覺得住旅館是很危險的,夜晚在大街上更會引起人注意。他想了一想,決定到劉仁老師家歇歇腳。晚上,蔡虹找到了劉仁的家。

劉仁還是那個樣子,他沒有結婚,一個人生活在閣樓上那狹小的空間裏。看到蔡虹且驚且喜,熱情把蔡虹迎進屋裏。

劉仁問:“這次是出差來上海?”

“我是來找潘副市長的。”

“潘副市長,潘漢年?”劉仁有些意外:“你千萬不能找他。”

“為什麼?”蔡虹詫異地問。

“潘漢年被捕了。”

蔡虹大為震驚:“被捕了,為什麼?”

“他是曆史反革命,美蔣特務。”

“他怎麼也是曆史反革命、美蔣特務呢?”

“上麵說的。”劉仁說。

“關在什麼地方?”

“已押到北京,關在秦城監獄。”

“勤成監獄?什麼勤成?”

“秦始皇的秦,城市的城。”

蔡虹的心一下子透涼了。

劉仁說:“吃飯吧,別想那麼多了。”

但蔡虹覺得天塌下來了,他麵色如灰,機械地吃著,食不知其味,幾次把筷子掉到地上。

劉仁看出了蹊蹺,他問:“你找潘漢年做什麼?你現在還好嗎?”

蔡虹歎了一口氣:“劉老師,我也是安徽省中江市的潘漢年。我也被定為曆史反革命、美蔣特務。你說,我是反革命、是特務嗎?”

這回輪到劉仁吃驚了。他看看蔡虹說:“我不知道。”

蔡虹對劉仁的回答感到意外:“不知道,連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反革命、美蔣特務?”

“蔡虹。”劉仁說:“你是不是反革命、特務,不是老百姓能下結論。是黨和政府下結論,老百姓知道什麼?”

蔡虹說:“看來我隻有死路一條了。”

“要判你死刑?”劉仁問。

蔡虹說:“不是要判,已經判了我的死刑。不需要法律,不需要證據,就憑領導——肅反領導組組長的一句話,就能定人死刑,槍斃人。因為上麵給了他殺人指標。我是從監獄裏逃出來的。”

劉仁立刻害怕起來,象真的看見了一個罪犯,他說:“蔡虹,你快吃一點東西,敢快回去。”

“我是要回去,天涯何處可安身,隻有在地底下了。不過,我今晚要好好睡一覺。”

“不。蔡虹,你還早點回去吧。劉仁婉言拒絕道:“不是我不留你,因為這是政治問題,我不能收留你,我擔當不起。”

蔡虹不満地問:“為什麼?因為我是反革命、特務?”

劉仁說:“如果警察知道你在我這裏住了一夜,我就一輩子脫不了幹係,要犯窩藏罪,就會大禍臨頭。請你諒解我。”

“我諒解你。”蔡虹說:“你是個好人,當年在日本鬼子占領下,你冒著風險,留我在這裏住了一夜,我一直十分感激。”

“現在不一樣,現在是人民政府,我不能收留一個人民政府的通緝犯,請原諒我說得難聽。那樣我的階級立場就有問題,我將永遠背著一個罪名。”

“我理解,你怕受牽連,任何人都怕受牽連。”蔡虹說:“哈哈哈,我為人民解放出生入死,現在成了人民政府通輯犯,成了人民的敵人。哈哈哈。”蔡虹提起包跨出門去。

蔡虹走到門外,隻聽劉仁在後麵說:“蔡虹,你不要是記恨我。現在到處都在搞運動,到處都有告密的人。我家庭出身不好,想一想我的處境,也是朝不保夕,沒有辦法,請你諒解。”說完,他驚恐不安地看看周圍,看有沒有被人發現,然後迅速關了門,躲進那個逼窄的小閣椄上去了。

蔡虹心目中那個大義凜然,敢作敢為,曾經用一支犀利無情的筆,申張正義,抨擊時政,雖多次入獄,妻離子散而不悔的硬漢子劉仁老師,永遠不複存在了。

蔡虹心如死灰,他徑直走了,他知道這個世界已容不得他了。

蔡虹離開上海,無處可去。他知道,被抓住和被槍斃隻是時間問題。想到這裏,他釋然了,他覺得應該為自已準備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