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走進曆史(2 / 3)

首先他想到潘漢年一生的業績,現在這個下場,感到十分可悲。他不知道潘漢年的母親是否在世,如果在,情況又會怎樣,作為潘漢年的部下和學生,他曾經答應過常去看看他的母親,於是蔡虹動身向江蘇宜興去了。

在宜興陸平村,蔡虹聽鄰居說,潘奶奶已經過世,他歎息了一陣,反而放心了。他去潘母的墳上燒了一些紙錢,了結了一個心願,一份承諾。正要離開,他發現幾個民兵朝這邊走來,蔡虹立即意識到有人來抓他,當年他在陸平村,被日本憲兵和汪偽警察追捕的情景再次出現了,他象當年一樣,跳過院牆,利用樹林的掩護,逃離了陸平村。

晚上,俞珍和鄭天佐大吵一場。

俞珍質問鄭天佐:“蔡虹有什麼罪,你們要置他於死地?”

鄭天佐狡辯:“這怎麼是我置他於死地呢?這是‘運動’,懂嗎?是清理階級隊伍,是肅清反革命。”

“你們肅清反革命,怎麼肅到蔡虹頭上,他是反革命嗎?他是革命的大功臣!沒有蔡虹,新四軍江北支隊能有今天嗎?中江市能有今天嗎?”

“新四軍江北支隊有今天,中江市有今天,是蔡虹的功勞嗎?這些都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怎麼能歸結到他的身上?”

“就算不能歸結到一個人身上,他所做的貢獻不容抹殺吧?”

“他犯了罪,就不能算他的功勞。”

“蔡虹犯了什麼罪?”

“他怎麼不犯罪?他和日偽漢奸、國民黨、地主老財、資本家打得火熱,不是犯罪?他是混進我們黨和革命隊伍中的階級異已分子,是曆史反革命和美蔣特務。”

“你血口噴人。”俞珍罵道:“你才是階級異已分子,你才是曆史反革命,你陷害了多少革命者,你在革命隊伍中起到了國內外反動派起不到的破壞作用。”

“放肆!你受蔡虹流毒太深,思想反動,為反革命分子鳴冤叫屈,對現實不滿,象你這樣的思想,要不是我在運動中保護你,你早就該進監獄了。”

“好吧,你把我投入監獄吧,我不希罕你的保護。我就是對你們這些人不滿。運動,運動,你們這些人就是利用運動打擊別人,排除異已。難道我們為革命流血,就是為了染紅你們這些人的頂戴花翎嗎?人民為自由、解放所付出的巨大犧牲,難道就為了讓你們這些人草菅人命,作威作福嗎?老娘不侍候你們了。”

俞珍憤然打開抽屜,掏出她早已準務好的安眠藥,把它們全部放進嘴裏,吞了下去。

鄭天佐見俞珍吞了安眠藥,他指著俞珍說:“你想死,你想背叛革命,自絕於黨,自絕於人民。好吧,我要向組織報告。和你查清界線。”他出門去了。

晚上,蔡虹回到中江,他回到自已的住處,見門上重新換了鎖,貼上了封條。蔡虹撥開窗戶,跳了進去。黑暗中,他把屋子看了一遍,沒有什麼好保留的。他把桌子上吳夢遠的照片放進口袋。這張照片是他從吳府帶出來的。然後他再從窗子裏翻了出去。

他本想去趙強那裏,但怕目標暴露,連累趙強,還是去了王福根家。

王福根把蔡虹藏進了地窯,對他說:“蔡副市長,您知道嗎?俞局長死了。”

“什麼?”蔡虹覺得這是晴天霹靂:“俞珍,她怎麼會死呢?”

王福根說:“俞珍聽說你被定為曆史反革命,判了死刑,她和鄭天佐大吵了一頓。鄭天佐說她是‘為反革命分子鳴冤叫屈,對社會現實不滿,’俞珍一氣之下吃了過量的安眠藥。鄭天佐沒有及時把她送到醫院,而是向省委肅反領導組彙報,要和她劃清界線,耽誤了搶救時間。”

聽到這個噩耗,從來不曾流淚的蔡虹,淚如雨下。

淩晨,蔡虹在一座荒山上找到了俞珍的墳塋,他燒了紙錢,向她叩了三個頭。他又找到張雲潮的墳塋,袁福的墳塋,這些都是反麵人物的墳地,他向他們分別叩了三個頭。覺得他死後,也應該是在這裏。

他又來到靈山,在烈士合墓的墓碑前,向全體陣亡烈士叩了三個頭,他又到袁紹先先生的墓碑前叩了三個頭,到袁老七的墓碑前也同樣叩了三個頭。

做好這一切,他覺得再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他沿著鐵路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黎明到來了,前方,鮮紅的太陽噴哺而出。

突然,他聽到有人在遠處喊,“抓住他,抓住他”。

蔡虹沒有逃跑,他繼續沿著鐵路朝前走。

人們從四麵八方圍攏來,有警察、有民兵,有幹部、有群眾。還有幾十名戴著紅領巾的小學生,人們手裏拿著槍,棍、扁擔、鋤頭等武器。大家都來圍捕這個“罪大惡極的逃犯”。

有一個算命的瞎子站在路上,顯然沒有料到這個突如其來的陣勢,他眨動那雙混濁的眼睛,豎起耳朵,聽著蔡虹走到了他的身邊。

蔡虹問:“先生,您知道人死了之後有靈魂嗎?”

“當然有。”瞎子肯定地說。

蔡虹繼續問:“那麼,人死掉之後,他的靈魂能不能出國與他的親人團聚?”

瞎子想了想說:“應該能出國,因為陰間沒有國界。”

“那好,我就要您這一句話。”他把身上的餘錢全部給了瞎子。

蔡虹就這麼不停地走著,危險向他越來越近了。

走到了中江火車站。這時幾萬人包圍了火車站月台,包圍了蔡虹。

隻聽鄭天佐在喊:“蔡虹,投降吧。”

蔡虹看了看鄭天佐,看了看大家,沒有憤怒,沒哀怨,隻淡淡一笑。

一個漂亮的戴著紅領巾的小男站在人群前麵。

蔡虹走上去,蹲下身來對他說:“太陽出來了,上學去吧。”

男孩一點也不害怕,他指著蔡虹做了一個手槍射擊的動作說:“打壞蛋!”

蔡虹無奈地搖搖頭,這個天真無邪的小男孩的話,使他心裏湧起無限的委屈酸楚。

這時一列火車呼嘯著向車站駛過來。

刹那間,蔡虹象出弦的利箭,迎著列車狂奔過去。

一聲巨響,蔡虹被高速奔馳的列車撞向天空。血光飛濺,一朵巨大而絢麗的禮花從天而落。

列車馳過,人們奔向鐵路,卻什麼也沒有看見,軌道上發現一張吳夢遠的帶血的照片。

三十年後的一九八三年春天,蔡虹同誌的冤案得到了徹底平反,被追認為‘革命烈士’和‘人民英雄’。中江市黨政軍民為蔡虹同誌舉行了隆重的骨灰安葬和塑像揭幕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