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探親,聽媽媽說,關叔沒了,叫我給他燒幾打冥錢,以示悼念。
我怔住了,臉陰成紫蘿卜色。心裏嘀咕:媽媽呀媽媽,你叫我做啥都可以,唯獨不給關叔上墳,我從感情上不能接受。再說,若叫他人看見,還不知說什麼閑話呢!
這是我給他備的紙,還有供品,讓他在九泉之下,也能感受到人間的冷暖。媽媽的話,不容置疑,我豈敢不聽。她含辛茹苦把我和小弟拉扯大,可以說耗費了一生心血,如今我們翅膀硬了,遠走高飛了,非但不給她一點安慰,反而傷她老人家的心,太知道好歹了。
從家裏出來,我瞥了一眼關叔家的房子,門上鎖了,再也見不到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影子了。他既是我家鄰居,又是我爹摯友。誰承想,突如其來的礦難,爹沒了,關叔也斷了一條腿,少了一隻耳朵,他媳婦離他而去。
工村多了個李逵,那張嵌著煤沫的臉,要多恐怖有多恐怖,背地裏我叫他“黑鬼”。
不知為甚,他有事沒事老到到我們家串門,也不怕人家戳他脊梁骨。我一看他的模樣,毛骨悚然。可我弟弟竟願跟他開玩笑,不是問他的臉咋弄的,再不雙手做成喇叭狀,“關叔,我說話,你能聽到嗎?”往往這時,他栽歪身子,惟恐聽不著,扯著嗓門喊:“你說啥呀!”弟弟好像一位驕傲的勝利者,嘻嘻直笑,“怎麼樣,聽不著吧,還跟我裝呢!”往往這時,媽媽總是陰著臉,一麵斥責弟弟,一麵給關叔倒水。我卻躲到西屋。每逢他來,我不是看書,就是做作業,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我爹沒了那年,我12,弟弟10歲了。在家裏,我算是個男子漢了。連媽媽都讓我三分。可是,我媽沒工作,每月僅靠二百多元恤血金,連糊口都難呀!沒辦法,媽媽找了個掃大街的工作,勉強渡日。
那年秋天,弟弟突然肚子疼,疼得滿炕打滾。趕巧,媽媽去了姥姥家。那時不像現在,又是電話又是手機。我急得團團轉,無奈,硬著頭皮,找到了關叔。他拄著單拐,借了輛手推車,將我弟弟送到醫院,並墊上了住院費。等媽媽趕到了醫院,弟弟已做完了手術。聽大夫說,弟弟是急性闌尾炎,若不是送的及時,怕是有生命危險。媽媽自然感謝關叔了,還叫弟弟認他做幹爹。弟弟屬小毛驢的,倔得出奇,那個“爹”字始終沒叫出口。
我和弟弟,個兒長高了,飯量一天天增加了,別說吃饅頭,就是大餅子,一頓也能吃上三四個,家裏那點錢,懷水車薪,根本吃不到月末,沒辦法,隻得找關叔拆借。媽媽麵軟,有苦肚子裏咽,從不找礦上。然而,那苦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呀!媽媽也想給我們找個爹,可誰願意拉這個幫套呀!
姥姥勸我媽媽再找個男人,以支撐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可我媽媽一再推辭。姥姥提到關叔,誇他心眼好,又沒有家口,僅是有點殘疾,媽媽沒表態,不說行,也沒說不行。
姥姥和媽媽談話,聽得一清二楚,我像瘋了似地闖了進來,哭訴著:“你若嫁給他,我就死給你看看。”聽我這一哭鬧,我弟弟扯著媽媽的衣襟,說什麼也不讓媽媽離開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