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寺的和尚包圍了這個陷阱。
唐昀一股無名火一下子燃到洞口:“嘿,你們這幫禿驢在這兒轉什麼磨?還不回廟裏啃你們那些青菜葉去!”
“風景這邊獨好!”一個大胖腦袋笑嘻嘻發出渾厚的聲音。
“讓他們嚐嚐鮮,讓這小娘子見見陣勢。”又一個和尚怪裏怪氣地說。
洞口擠滿了肥碩的屁股。
唐昀氣得趕緊扭過臉去,將身子緊貼在洞壁上。
“嘩嘩嘩”、“哧哧哧”,一陣亂屎急尿傾盆而下,騷臭氣充溢著洞穴,洞內簡直成為一個茅廁。
尹福叫道:“你們為何而來?”
“仇將仇報!”一個和尚回答。
“有何仇緣?”
“你們殺了我寺的住持花太歲!”
“你們弄錯了,殺花太歲的是‘天山二秀’秋千鵠或秋千鴻,不是我們。”
“何以見得?”
“你們去看看,花太歲屍首的額門上有一個鴛鴦指印,那是‘天山二秀’的絕活。”
一個和尚道:“剛才隻顧了悲傷,沒有細看,咱們派個人瞧瞧去。”
洞口沒了動靜,一會兒,有腳步聲傳來,一個和尚道:“不錯,住持額門上有鴛鴦指印。”
“原來是‘天山二秀’幹的,我看到這姐妹倆扮成宮女,已混入皇家行列了。”
尹福聽了,心頭一震:難道皇家行列離此地不遠,昨夜秋家一個女子還在廟內,怎麼這麼快就混到皇家行列裏去了。
“那咱們去殺她們。”一個和尚道。
“咱們這麼多人未必是她們姐妹的對手。”又一個和尚犯愁道。
“叫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把實情告訴那個榮總督,咱們來個借刀殺人。”
“她們究竟要殺誰?”
“鬼知道,昨日白天她們中的一個還與住持打得火熱,共商對策,不知什麼緣故,晚上就翻了臉。”
“真是最狠不過婦人心!”
和尚們離開洞口。
尹福叫道:“你們救我們出去呀!”
一個和尚在洞口叫道:“你們在這風流穴裏不是好快活嗎?”
尹福叫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勝造十七級糊塗(浮屠),與我們也沒關係,我們本來就不是真和尚,我們是一群土匪,前幾年殺了蓮花寺的和尚,占廟為王,做起假和尚來了!”那和尚說完,大搖大擺地走了。
死一般的沉寂。
唐昀感到了陣陣窒息,連日的奔波和折騰已使她疲憊不堪,那些驚險故事,曲曲折折、跌宕起伏、險象環生的情節,那些令人屈辱、令人羞愧的窘境和險遇,使她心悸不已。為了救義父,救那個顛沛西疆的垂死老人,她一直以極大的耐力忍受著這一切,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終於落進這口枯井裏,一口名副其實的陷阱,她覺得自己一生都像沉在井底,峨眉山、青城山固然美麗,可是自己卻與世隔絕,在道家的這口井裏度過了韶年,在北京王府,她也被鎖在充溢著脂粉氣的井裏,好容易逃出了香井,又陷入假扮太後的井中,一路上她似被一雙雙眼睛注視著,審度著,被五花大綁地捆在香車上,寶馬香車,縱是滿腹哀怨,恰似秋雨隨秋風。但在東歸途中,她真正結識了尹福,這個地地道道的男人,他的英武,他的智慧,他的堅強,他的人品,確實使她心旌飄蕩。她企望著,希冀著這個真正的男人能夠帶她逃出這口井,帶她奔往由自在的天地,呼吸新鮮的空氣,不要任何束縛,連鮮花的簇擁也不要,而要頂天立地,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可是沒想到在離開少林寺,剛剛脫離那腥風血雨包圍的黑店後,又一頭栽進了這個更加狹隘的陷阱。
人生大概就是一場夢,人的命運似乎是不可抗拒的,她本是一個無神論者,麵對現實反倒有點信命了。
一口真正的井,潮濕,陰暗。
尹福陪伴著她,陪伴她走向死亡,殉葬品是一隻剛勇無比的金錢豹。這可憐的豹子曾經是狂嘯山野、獨往獨來的野種,那樣瘋狂不可一世,可是在這口井裏,它也無能為力,這裏就是它的歸宿。
“尹大哥……”唐昀哆哆嗦嗦地叫著。
尹福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叫出這三個字,親切,真實,溫情脈脈。
“你想說什麼?”尹福把目光從洞口移向她。
“你怕死嗎?”
尹福搖了搖頭。
“我也不怕,隻不過就是覺得窩囊了點。”唐昀小聲地說。
“或許還有希望,如果那幫和尚裏有個有良心的,或許路人經過這裏,或許設置陷阱的獵人來到這裏……”尹福張開想像的翅膀,盡力安慰她。
唐昀淡淡一笑,這種笑在尹福看來十分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