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上刻著歲月的痕跡,一圈圈歎息,一個個深紋。
真是神仙過的日子。光緒咂一下嘴,很有些神往的意味。
“與君一杯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他想起唐代大詩人李白的這句膾炙人口的名詩。
等隨扈的王公大臣、侍衛兵丁都上了船,萬槳齊飛,龍船徐徐劃動,劃過波平如靜的河麵,向對岸駛去。
此時正是午膳時分,艙中光緒等人麵前的長案撤去水果席,換上一席豐盛的魚肉席,有醋溜、幹炸、紅燒、清蒸、醬爆、油燜等做法,皆是黃河大鯉魚。主食是饅頭、花卷、烙餅、糖包、豆包等,光緒等吃了,都覺別有風味。
尹福吃了一尾紅燒鯉魚,也覺香甜可口。
隆裕一邊嚼著魚頭,一邊講:“這魚做得實在是太好吃了。”
李蓮英道:“此魚不是宮中的廚師做的,而是當地人做的。”
“怪不得這麼好吃。”隆裕說完,又揀了一尾魚到自己碗裏。光緒道:“賞給廚人每人五十兩銀子。”
李蓮英道:“喳!”
尹福吃完午膳,離開船艙,來到後麵尾艙,伸頭往裏一看,正見幾個一絲不掛的當地婦人狼吞虎咽地吃著飯。這些婦人麵容憔悴,皮膚黝黑。
尹福問旁邊的一個兵士管帶:“她們是什麼人?”
管帶回答:“是大總管從當地漁村裏找來的幾個廚娘。”
“為什麼不穿衣服?”
“大總管說,怕她們逃走。”
原來李蓮英恐怕找來的這幾個當地婦女逃跑,才不給她們衣服穿。
尹福道:“上了船還能逃到哪兒去?”
管帶道:“她們都是漁家女子,水性極好,剛開船時,就有一個女子跳水逃走了。”
尹福說:“皇上,太後都在船上,讓她們看見不雅,還是給她們弄條褲子吧。”
管帶有點為難,遲疑著沒有說話。
“就說是皇上的意思。”尹福說完走開了。
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中午還是豔陽天,一會兒太陽不知躲到哪裏去了,漸漸地黑雲滾滾。狂風乍起,起初很像八十歲的老人嗓子裏留下來的殘歌剩曲,又像個失去理智的瘋子,把整個河水鬧得癲癲狂狂,亂碰亂撞。龍船亂晃,旌旗掃著船桅,發出唰啦啦的響聲。
腫脹的雲朵,正乘著風勢擁上來,嚴嚴地罩住了天空,低低地黑黑地垂懸著,由於壓項的濃雲越鋪越厚,再加黃塵彌空,天漸漸黑下來。
船裏的人大都嘔吐,皇上、皇妃、宮女、太監以至士兵都不停地在嘔吐,起初吐的是稀稀拉拉的食物,再後來泛出了一股股綠水。
大叫“鴻運齊天”的李蓮英此時也翻倒在船板上,身子像球似的滾來滾去,衣服被汙物弄髒了,他強忍著一股股難聞的氣味,掙紮著,支撐著,兩眼不離他要看著的方位。
尹福強忍住暈眩,緊緊護著光緒皇帝和唐昀。
光緒臉色青綠,用手支撐著胸口,他已經沒有氣力再嘔了,一雙失神的眼睛望著地上不斷滾動的瑾妃。
瑾妃已失去平日的秀麗和威儀,人在痛苦的時候,哪裏還顧得上什麼禮義廉恥,她的頭發蓬亂,衣衫不整,失了一隻繡鞋,玉葫蘆似的奶子也吊兒郎當地露出半個。有幾個不怕死的兵丁還拚命往前爬著,一雙賊眼像貪腥的貓兒一樣,盯在這奶子上。
隆裕萎縮在一個角落裏,雙手死死攥著欄杆,這欄杆仿佛就是她的生命支點。她那油粉色的臉已變成豬肝色,褲襠裏灌滿了尿,散發著騷氣。此時她深深懊悔剛才多喝了兩碗黃河鯉魚湯,這湯使她增加了負擔,如今雖然包袱卸了,但後患無窮。
黃河不愧為黃河,它咆哮起來,威嚴無比。剛才還秋高氣爽的天空,一會兒變成一個陰沉沉的悲慘世界。風像恐怖的音樂,不停地吹奏著,狂風趕著黃浪,一浪高過一浪,洶湧澎湃。
唐昀完全被黃河這強大的氣勢感動了,她踉踉蹌蹌站起來,指了指亂發,觀看著黃河這磅礴的景象。
突然在這驚濤駭浪之中,竄出幾隻小漁船,漁船上立著一些彪形大漢,漁船像利箭一般朝龍船駛來。
尹福看到這些漁船,大聲叫道:“有強盜!”
一些兵丁手持洋槍晃晃悠悠跑來,倚住龍船的欄杆,朝漁船上的人開火。子彈“嗖嗖”地擦著那些船而過,落進浪裏。
“船太晃,打不準。”神虎營一個管帶沮喪地對尹福說。
“快把太後、皇上、皇妃攙進後艙。”尹福對迎麵跑來的李瑞東說。
李瑞東和一些太監急忙攙扶著唐昀、光緒、隆裕、瑾妃等人向艙跑去。
正跑著,忽見幾個袒露上身的廚娘手持菜刀殺來,這些廚娘正是方才那些製作鯉魚的當地婦人。
光緒一見,腿一軟,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