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英走了過來,他斜眼瞧瞧沒有人進來,便對老婦人說:“老佛爺,還有兩個鍾頭,火車就進北京城了。”
老婦人沒有轉過身來,目光仍停留在一閃即逝的樹木上,她的心目中,這段顛沛流離的日子也就像一閃即逝的樹木一樣,這段辛酸與屈辱,驚悸與躁動,就像這落葉,永遠地被忘卻,永遠地被埋葬在這荒塚之中了。
“瑜貴妃怎麼了?”她用蒼老然而遒勁的聲音問。
瑜貴妃是穆宗的妃子,同治十一年大婚,又選了後妃。自穆宗因“雲花”崩逝,慈禧太後所恨的是皇後阿魯特氏,所寵的是初封慧妃的敦宜皇貴妃,而所重的是瑜貴妃。因為瑜貴妃知書達禮,極懂規矩,而且稟性淡泊,與人無爭。德性之外,她才具過人,當皇駕倉皇逃遁,宮中人心惶惶,眾人日夕以淚洗麵之際,幸虧瑜貴妃鎮靜,挺身而出,指揮太監分頭守護宮門,又撫慰各處宮眷,力求安靜。瑜貴妃還與眾妃及眾宮女相約,如果聯軍闖進深宮,施加橫暴,那就集體自盡,以保潔身。因此她發給宮中女人人手一柄匕首。聯軍進京後,大內歸日軍管轄,一切交涉都由瑜貴妃主持,內務府大臣承命而行,管理得井井有條。宮中不但沒有遭到兵災,宮眷和宮女沒有一個遭到洋兵騷擾,而且居然能保持皇室的尊嚴,這一來瑜貴妃身價百倍,威望日隆。因此,慈禧自然對她存著畏憚之意。
瑜貴妃已成為慈禧的潛在勁敵,是崛起的新的政治對手。剛剛從屈辱、饑餓、幹渴、痛苦的逃亡途走過來的慈禧,又開始麵臨新的挑戰,又開始運籌新的治人籬下之術。
李蓮英回答:“瑾貴妃托慶王捎話來,皇宮寢殿後院一點沒有動。”
老婦人聽了,輕輕舒了一口氣。原來在長春宮與樂壽堂後院,慈禧埋著幾百萬兩的現銀,瑜貴妃說這話的意思,是表示這批銀子尚在。
“瑜兒如此能幹,我應該給她記頭功。”老婦人不緊不慢地說著。
“那不成,該記頭功的應當是您,如果沒有您千辛萬苦地拉扯著隊伍出來,而是當了洋人的俘虜,咱大清國不就完了?”李蓮英一邊說,一邊瞅著老婦人的側臉。
老婦人沒有任何表情,她停了一會兒,又說:“那記二功的是瑜兒,記三功的該是尹福。”
“那李鴻章呢?”
“他的外交不太成功,賠的銀子太多,修頤和園都沒銀子了。”
李蓮英沒有再吱聲,他想:說李中堂沒有在談判桌上撈到便宜,著實有點冤枉,賠銀子的數目最後是太後定下來的,要不是來往奔波,日夜勞碌,李中堂還不至於這麼快過世呢。
李蓮英正尋思著,忽聽火車外麵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
他將頭探到窗處,正見一個人騎著一匹棗紅馬飛馳而來。
李蓮英覺得事有蹊蹺蹊,連忙來到尹福所在的第二節花車裏。
尹福已注意到那匹快馬。
騎馬人驅馬飛馳幾乎與火車同一個速度。
尹福吩咐讓火車開慢一些,然後對那騎馬人叫道:“你是誰?為何追這火車?”
那騎馬人氣喘籲籲地說:“我知道一個大陰謀,你們若賞我兩萬兩銀子,我就告訴你們!”
尹福對李蓮英說:“李總管,事情緊急,咱們先給他兩萬兩銀子吧。”
李蓮英疑疑惑惑地說:“不會是詐財吧。”
“看樣子不會,他有幾個腦袋?”
李蓮英回到自己所歇的第五節花車,取了兩萬兩銀子,用包裹裹了,來到第二節花車交給尹福。
尹福把包裹扔給那個騎馬的人,騎馬人滿心歡喜地接過包袱,用手捏了捏,拴於腰間。
“你說吧,是什麼陰謀?”尹福大聲地問。
騎馬人說:“前麵大橋上的鐵軌讓人扒了,火車會翻車的。”
他說完,一拍馬屁股,飛快地往回奔去。
尹福問道:“是誰扒的?”
騎馬人已無蹤影。
尹福急忙吩咐司機停車。
李蓮英嘟囔道:“我看他像是個詐財的,這兩萬兩銀子算是白送他了。”
尹福與李蓮英帶著十幾個侍衛下了火車,朝前一望,在幾裏地之外,果然有一座橋。他們走了一程,來到橋上,果然見橋上的一些鐵軌被扒下來扔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