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夢花這篇文,忠甫見了讚道:"做得很好。"隨叫刻字所刻了,印刷數百篇,分送各人。這是忠甫好行其德的心腸,看官,你曉得夢花這篇文如何做得出呢?原來,這年是鄉試正科,夢花年紀雖輕,說到科名,卻是熱心的。自從回家後,戒得煙癮,十分用功,深盼秋風得意,高折桂枝。因此不到一年,時文功夫已是揣摩純熟了。忠甫刻他的文,一來是鼓舞外甥,二來是勸戒別人。林太太聽得忠甫這樣讚他,愈加歡喜了。
光陰迅速,到得臨場日期,林太太對忠甫道:"考期已近,琪官進場時,凡事均要吾弟照應。"忠甫答道:"場中應用的物事,我都為他預備了。隻要找一個同考的伴,才不寂寞。"林太太道:"他的妻舅都不更事,不要與他作伴。吾聽得康老太爺的世兄倒是正派人,不如招他作伴罷。"忠甫道:"隻怕他不去考呢。"林太太道:"你且去問一聲,吾聞說他肚中極博,招得這人作伴,進了場也好討教討教。"忠甫尋思道:"近來鄉場重定策,夢花雖會做時文,腹內卻是空疏,康黼清學問淵博,且能留心時務,招得他來,三場對策,夢花可有幫手了。"想了一會,就到康府來了。
卻說康宅,自那先生辭館後,黼清就在父親跟前讀書。康老太爺見他質性高明,過目成誦,也就不拘束他。黼清隨其心之所好,上自天文,下迄輿地,旁及泰西,各學無不潛心研究。
好在康府本是世代書香,各種書籍色色齊備,黼清坐在書城裏,孜孜不倦,隻是不喜歡做時文。過了幾時,黼清忽然想到丈夫誌在西方,非出門遊曆見聞,終不能廣,況故鄉同誌甚少,訪求些天下賢士,他日得誌也可輔助我為國家出力,黼清動了這個念頭,決計要出門。一日,對康老太爺說知,康老太爺道:"目下試期漸近,吾已與你捐得監生,你須入場應試,焉有閑工夫出門?"黼清道:"兒於時文毫無功夫,今科是決計不考了,省得起許多僥幸念頭。"康老太爺道:"你平日誌向極大,說是要為國出力的,若不去考,何由出身呢?"黼清道:"父親若定要我去考,不如順天鄉試。兒想京師人文薈萃,且去走一遭也可增長些見識。"康老太爺屈指是七月初旬,說道:"期限太促,你要去就要動身子。"黼清大喜,隨即取拾行李,擇日起身。正在部署,忽見忠甫進來,叫道:"老同年在家麼?"康老太爺聽叫,連忙出來,二人相見,忠甫道:"令郎文思想更精進,今科必定高中了。"康老太爺道:"工夫尚淺,不過是逐隊觀場。"忠甫道:"太謙了!"康老太爺道:"令甥近來做的文章,正是揣摩到家的時候,比小兒較有把握。"忠甫道:"他揣摩的不過是墨卷,那裏及得令郎根底深厚,就有夢花也極佩服他。夢花的意,要與令郎作伴,所以家姊專誠囑我來,請令郎過去。屆時好一同進場。"康老太爺道:"小兒初意不願去考,想要出門遊曆,因此教他下北場了。"忠甫道:"今科浙江主考均是講究實學的,令郎才思橫溢,必蒙賞拔,何不就在本省鄉試?"康老太爺道:"他的誌向在出門,不在中舉人,況且他平日並不用功,時文此次也不敢僥幸,讓他去罷!"忠甫道:"何時啟行?"康老太爺道:"就在明日。"忠甫起身道:"如此,弟亦不來送行了。"說罷,拱手作別。康老太爺及黼清送出大門,忠甫去了。
到了明日,黼清帶了老仆一人,名喚齊升。這齊升隨侍康老太爺二十餘年,膂力過人,少習拳棒,善舞銅棍,嚐於山東道上格殺悍賊七人,康老太爺每出遠門,必帶他同行。此次黼清初次出門,老太爺因他年輕,放心不下,仍囑齊升同行。當下黼清拜別高堂,齊升挑了行李,渡過錢塘江,到杭州買船向上海來。一路順風,三日夜,已抵黃浦碼頭。正是上燈時候,黼清立在船頭上,遙望電氣燈自來火,猶如星羅棋布,馬路上明白如晝。停下一會,更聽得鑼鼓喧天,車馬之聲,絡繹不絕。
黼清歎道:"真所謂別有天地者也。"到了次早,帶了齊升上岸來,買些石印書籍。因考期太促,不敢勾留,隨到招商局購得船票,將行李搬上輪船,候至下午,輪船開動,未及片時,船已出口了。但見天光水光,上下一接,到得此時,黼清覺得胸懷壯闊,百慮俱消,歎道:快哉,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