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泰家的孩子漸漸長大了,大的孩子要進大學學習,年紀小的也要接受正規教育。所以,列夫的父親尼古拉·伊裏奇決定帶幾個孩子遷到莫斯科。那是1837年元旦剛過,列夫·托爾斯泰還不滿10歲。
那一天上午11點多鍾,大門口停著一輛篷車和一輛轎車。仆人們站在門口低聲地交談著,空氣中彌漫著塵霧,地平線上出現了一些紫色,天上沒有一片雲,猛烈的西風從路上和田野上刮過來一陣陣塵土,吹過花園裏高高的菩提樹和白樺樹,把枯黃的落葉刮得遠遠的。車輛馬上就要出發了。
最後,一家人都聚集在客廳裏,圍坐在圓桌旁,普拉斯科維婭·伊薩耶芙娜最後一個匆匆走進來。大家關上門坐了幾分鍾,然後,站起來,畫了十字,互相告別。父親摟住塔姬雅娜姑姑,吻了她好幾次。列夫看著姑姑那抖動的嘴唇和飽含淚水的雙眼,他真願忘了這世上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又悲傷、又痛苦、又害怕,真想逃開,不願同親愛的人告別。姑姑擁抱著列夫,吻著列夫的頭頂替他畫十字,一次又一次地為列夫祝福。列夫依偎著她,哭了又哭,直到喘不上氣來。
當人們坐上了馬車就要出發的時候,普拉斯科維婭·伊薩耶芙娜走上前來,淚流滿麵地同列夫告別,列夫輕輕地吻了吻她的包發帽,但始終鼓不起勇氣來瞧她一眼。
列夫從馬車裏探出頭向台階望去。這時,塔姬雅娜姑姑正從馬車對麵走來,嘴裏輕喚著列夫的名字。聽見姑姑叫他,列夫連忙轉過身去,但由於轉得太快,兩個人的頭撞在一起。姑姑淒苦地笑了笑,最後一次使勁地吻了吻列夫。
馬車走出十幾米遠,列夫再次回頭看塔姬雅娜姑姑。風吹起她頭上淺藍色的頭巾,她垂著頭,雙手掩著臉,福卡扶著她,慢慢走上台階。
馬車在廣袤無垠的大地上奔馳,列夫的眼裏噙滿了淚水,他還在想著他舍不得離開的普拉斯科維婭,舍不得的白樺林蔭路,舍不得離開的福卡,一切都舍不得,還有可憐的塔姬雅娜姑姑,她將怎麼樣生活呢?
旅行是漫長的。從雅斯那亞·波良納到莫斯科200多公裏,大約走了三天。列夫第一次離開他生活了近十年的莊園,第一次看到這樣一個廣闊的世界。他覺得十分新奇,眼界大開。馬車駛進莫斯科的時候,剛好是一個寧靜的冬日黃昏,夕陽照射到古老的克裏姆林宮的尖塔上和圓圓的屋頂上,金碧輝煌,整個莫斯科籠罩在煙靄沉沉的暮色中,不覺增加了幾分神秘莊嚴的氣氛。父親向列夫指點著克裏姆林宮的城牆、伊凡大教堂、莫斯科河……列夫在小的時候就聽過殘暴的伊凡雷帝的故事,還有波蘭人侵略莫斯科的曆史,還有1812年,拿破侖皇帝曾火燒過莫斯科,而這件事距這時也不過二十幾年……列夫目睹這些曆史遺物,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莫斯科之行對列夫來說,不僅僅是從雅斯那亞·波良納那個農奴主的莊園來到俄國的古都莫斯科,這不單單是空間上的變化,更多的是人生路上的一次重要轉折。意味著他將從一個天真無邪的幼童向獨立思考問題的少年時代過渡。這次旅行將結束列夫的天真的、快樂的、詩意的孩童時期,結束關於狗、馬、行獵、遊戲和化裝舞會的生活。莫斯科之行完全破壞了列夫那種兒童的精神和諧。他在途中的所見所聞使他對世界的認識發生了一次根本性的變化。
列夫從小就在人們的愛護包圍下生長,親人們嬌寵溺愛他,奴仆們殷勤侍奉他,他以為世界上的人都像他們這個家庭一樣生活。在這次旅行中,他才發現還有許多人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人們對托爾斯泰一家毫無興趣,一點兒也不關心他們的存在。沿途經過許多城鎮和村莊,那裏的人們隻是用好奇的目光看著這列車隊,轉眼即逝。列夫急切地想知道他們怎樣生活,那樣生活很快樂嗎,他們孩子怎樣玩耍,一定要念識字課本嗎,他們會受體罰嗎……種種問題縈繞在他腦間,列夫迫切地要認識這個世界。
然而,莫斯科的日常生活卻是單調枯燥的,列夫深深地失望了。托爾斯泰家住在普留西哈大街11號,這是一棟二層的樓房,臨街有11個窗子。列夫的大哥尼古拉整天忙於讀書學習,準備迎接大學的考試;父親忙於田莊的事情,常在外麵住宿;隻有家庭教師費道爾·伊凡諾維奇常陪著孩子們。列夫深深地懷念那段在田莊的日子,高大的樹木、波光粼粼的池塘、迎風怒放的紅色罌粟花,以及新割下來的麥子散發著暖洋洋的芳香……
為了找回在莊園自由溫馨的感覺,孩子們常常要求費道爾·伊凡諾維奇帶他們去外麵散步。他們去過郊外的一個花園,和雅斯那亞·波良納的花園十分相像,那裏還有個大池塘,孩子們一邊劃船,一邊玩耍,他們感到十分愉快。但等他們再次來到這個花園時,發現這個花園被鎖上了,原來,這是私人花園,是不允許陌生人隨意遊玩的。剛剛找到的一塊樂土又失去了,孩子們重新陷入了寂寞中。
如果說列夫的童年是鮮花盛開的綠草地的話,那這段在莫斯科的日子無疑是一片荒漠了。當然,在莫斯科,小托爾斯泰們的社交活動遠遠多於在雅斯那亞·波良納,他們家的親友有很多是貴族,他們常常來托爾斯泰家拜訪,列夫也結識了這其中的一些孩子。
托爾斯泰家有一門親戚,姓穆辛-普希金,這家有兩兄弟阿曆克謝和薩沙,其中,薩沙和列夫年紀差不多。在列夫來到莫斯科不久他們就認識了,而且有一段時間很合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