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孤獨之旅(2 / 3)

薩沙是個皮膚黑黑的男孩,長著一個小翹鼻子,嘴唇紅豔豔的,兩個前門齒有些突出,深藍色的眼睛十分漂亮,麵目異常生動,平時總是笑聲朗朗的。剛一認識,列夫就被薩沙的與眾不同的美打動了,他被一種無法抗拒、無法言傳的魅力吸引住了。列夫需要時時見到薩沙,如果薩沙有三四天沒有來,列夫就會感到十分寂寞,甚至傷心掉眼淚,日夜想念他。一閉上眼睛,眼前全部是薩沙的影子,這種幻想當時是列夫的最大樂趣。為了能和薩沙在一起,他毫無所求,毫無所望,情願為他奉獻一切。與此同時,列夫還唯恐薩沙不高興,唯恐得罪他,唯恐他不喜歡自己。也許是因為薩沙臉上常有的傲慢神情,也許是因為列夫對自己的外貌有強烈的自卑感,薩沙第一次同列夫說話的時候,列夫簡直受寵若驚,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什麼也答不上來。有時候,列夫竟故意模仿薩沙的壞習慣,比如想事情的時候,一個勁眨眼睛。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大概是少年人對夥伴一種近乎迷戀的崇拜吧。雖然兩個人都沒有談過友誼的事,但兩人心裏卻都深深體會到了,列夫太怕薩沙了,不敢和他坦誠相見,隻是竭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來服從他。有時他雖然覺得薩沙盛氣淩人,難以使人忍受,但卻又無力擺脫。

這是一種無私的無限美好的感情,但列夫一直沒有吐露,他常常克製自己,不讓自己流露感情。列夫不敢吻薩沙,盡管有時很想吻他,也不敢拉住他的手說高興見到他,而且也不用愛稱稱呼他。究竟是什麼使列夫變得謹小慎微,完全折服於薩沙呢?

有一次,大家在花園裏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薩沙扮做強盜,追逐過路旅客,大家玩得再好不過了。但出了一件事,簡直大煞風景。薩沙飛快地跑來跑去,突然絆了一跤,膝蓋猛撞到樹幹上,傷得很重。盡管列夫扮的是憲兵,應該趁機逮住他,但列夫卻走過去,關切地問他是不是很痛。薩沙很生氣,握緊拳頭,跺著腳,強忍著腿疼大聲對列夫嚷道:“這算什麼呀,你為什麼不逮住我?這樣還能玩下去嗎?”他反複大聲地這麼說。

列夫覺得薩沙的膝蓋一定很疼,但他卻一聲也沒哭,也沒有喊疼,而是一刻不停地玩下去,這使列夫對他的過人的勇氣和堅強的性格欽佩極了。但這種欽佩和敬仰沒有持續多長的時間,在緊接著發生的一件事後,就煙消雲散了。

官兵捉強盜的遊戲結束以後,孩子們又跑到樓上去嬉鬧,相互賣弄地擺出各種高難的動作。薩沙脫下上衣,眼睛閃閃發亮,不斷地高聲大笑,想出各種花樣來玩,比如跳過並列擺著的三把椅子,在地毯上連著翻跟頭,把詞典擺在中央的地上當墊子,在上麵倒立,同時兩腳又做各種滑稽的動作,逗得孩子們哈哈大笑。

這群孩子中有個叫伊連卡·格拉普的,是一個貧窮的外國人的兒子,他的父親以前為托爾斯泰家做過事兒,所以常帶他的兒子伊連卡來這裏看望。伊連卡的父親希望兒子能快樂地和主人家的孩子一起玩。但列夫這些孩子不願意理睬他,常拿伊連卡來開心。伊連卡是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身材瘦長,臉色蒼白,模樣也不好看,但顯得老實忠厚。列夫覺得他是個文靜的好孩子,可是不同情他,認為他不值得同情。

薩沙玩過倒立之後,突然來到伊連卡的麵前,一本正經地讓伊連卡也試試倒立這種玩意兒。伊連卡漲紅了臉,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地說:“不行,不行。”但薩沙上前拉住他的手,一定讓他來個倒立,其他的孩子也隨聲附和著。

大家把臉色蒼白的伊連卡拉到詞典麵前,伊連卡絕望地叫著,但孩子們聽了卻更加興奮,笑得要死。

米青卡(列夫的最小的哥哥)和另一個孩子把伊連卡的頭按在詞典上,列夫和薩沙捉住他亂蹬亂踢的腿,大家笑著把他的腿舉上去,其餘的孩子扶住伊連卡的身體,使他保持平衡。

在一陣大笑之後,孩子們突然默不作聲,房間裏一片寂靜,隻有伊連卡重重的喘息聲。在這瞬間,列夫突然覺得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玩,荒唐透頂。伊連卡雙腳亂蹬,拚命掙紮,鞋後跟猛地踢到了薩沙的眼睛,薩沙疼得放開了手,使勁推了伊連卡一把,孩子們也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伊連卡的身體像一根無生命的木樁,砰的一聲倒在地上。可憐的伊連卡頭發蓬亂,淚流滿麵,褲腿卷起,下麵露出肮髒的靴筒。

薩沙走過去用腳踢著伊連卡:“他用鞋跟踢人,還要罵人。”說著,又拿起詞典,在這個倒黴的人頭上揮舞著。伊連卡沒有想到會這樣,隻是用手抱住了腦袋。

孩子們鬧了一會兒都跑下樓去了,列夫留在那裏,他看著伊連卡躺在地板上,臉埋在詞典裏哭泣了很久。

列夫不明白薩沙為什麼要無緣無故地折磨這個無助的孩子,使他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列夫也無法解釋自己怎麼也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為什麼沒有保護伊連卡?平時看見一隻被扔出巢外的小烏鴉、或一隻在籬笆外哀叫的小狗、或廚子殺一隻母雞做菜,他都會放聲大哭,而今天同情心卻統統不見了。難道由於對薩沙的崇拜和想在他麵前做個好漢就把這種美好的感情都窒息了嗎?列夫覺得那種崇拜和願望都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