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失敗了的改革(1 / 3)

托爾斯泰兄妹都已長大成人,大哥尼古拉在高加索當軍官,二哥塞爾蓋和三哥德米特裏都已經大學畢業,隻有托爾斯泰沒有念完大學,小妹瑪麗亞雖然尚未滿18歲,但已準備出嫁了。所以,這時他們決定分配家產。分家的時候,按照習慣,把他們住的地方雅斯那亞·波良納分給了列夫。塞爾蓋因為酷愛馬匹,按照他的願望,分得了皮羅戈沃,那裏有一個養馬場。德米特裏和尼古拉分了另兩個莊園:尼古拉的是尼科爾斯可耶,德米特裏的是在庫爾斯克的莊園謝爾巴喬夫卡。按照當時貴族通行的分配家產的辦法,妹妹瑪麗亞隻能得到全部財產的十四分之一。但哥哥們都非常喜愛她,願意和她一起均分財產。因為雅斯那亞·波良納土地貧瘠,沒有重要的物產,收入很少,所以哥哥們按照與平均財產的差額補給了列夫,塞爾蓋應該補給他1500盧布,尼古拉應該補給他2500盧布。列夫之所以要這個領地,主要是因為他生在這裏,他的親人,特別是他的母親,都在這裏住過,這裏的一草一木對他來說都是極其寶貴的愛的見證。

1847年7月,在列夫回到雅斯那亞·波良納不久,哥哥們和妹妹也都陸續回來了。7月11日,他們一起在圖拉法院辦理了分配家產手續,分別在手續上簽了字。離開之前,他們在雅斯那亞·波良納團聚了幾天。白天,他們一起到莊園附近的山林裏散步,回憶童年的時候,他們一起到老紮茲樹林裏找神秘的綠棒,一起在山上打野兔,一起在白樺樹下喝茶野餐……晚上,大家又像小時候一樣圍坐在壁爐旁邊,聽大哥尼古拉講高加索的戰爭生活。這情景讓兄妹們覺得又回到小時候,那相親相愛、純潔無瑕的童年時代……相聚的日子很快地過去了,幾天後,哥哥們都離開了家園,妹妹瑪麗亞也在11月出嫁了。留在雅斯那亞·波良納的隻有列夫·托爾斯泰和寵他愛他的姑姑塔姬雅娜·亞曆山德羅芙娜。列夫已不再是當年無憂無慮、縱情玩耍的孩童,而是一位年輕的農奴主。

在正式開始管理田莊的時候,列夫·托爾斯泰還不滿19歲,他要改善自己,要讀書,管理他的財產,並且改進他的奴仆們的狀況。

托爾斯泰從喀山大學主動退學,因而不能取得學位,這使他感到非常煩惱和失望,因此絕不要以為他離開喀山僅是為了生活得舒服、或是不願意學習。在決定在雅斯那亞·波良納居住以後,他列下了一個學習提綱,一方麵為了發展自己的智力,一方麵為了取得大學學位。這個計劃是這樣的:

一、學習為取得法學學位所需要的全部法律課程。

二、學習應用醫學,和一定程度的醫學原理。

三、學習法文、俄文、德文、英文、意大利文和拉丁文。

四、學習農業的理論和操作實踐。

五、學習曆史、地理和統計學。

六、學習數學(高中課程)。

七、撰寫畢業論文。

八、在音樂和繪畫方麵,盡可能地達到最完善的境地。

九、為自己的行為寫下準則。

十、取得一些關於自然科學的知識。

十一、凡是所學習過的科目,都要寫短篇論文。

托爾斯泰從喀山大學退學,是想要自己在莊園裏獨立學習,擺脫大學裏那種刻板教條、死氣沉沉的風氣,但是這個自修計劃是如此龐大,在短時期內根本完成不了。當他不能實現它的時候,他一次又一次地集中精力為他自己擬定生活計劃和學習課程,這些計劃足足需要一個人的全部精力。

列夫·托爾斯泰曾在自己的日記裏,記錄過他在14歲到21歲之間所念的書。它們包括:

《馬太福音》裏的登山寶訓

盧梭的《懺悔錄》與《愛彌兒》

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果戈理的《維伊》

這些書都對他有“極大”的影響。

在另外一個書目裏,是一些據他說有“非常大”的影響的作品。它們是:

盧梭的《新愛洛綺思》

斯特恩的《感傷的旅行》

普希金的《葉甫蓋尼·奧涅金》

席勒的《強盜》

果戈理的《死魂靈》

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

德魯日寧的《波倫卡·薩克斯》

格裏哥羅維奇的《安東·戈麥卡》以及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裏的《塔曼》一章。

在第三個目錄裏他提到了果戈理的短篇小說,和普萊斯科特的《墨西哥之征服》,它們對他有“很大”的影響。

這些作品中有很多觀點與托爾斯泰一生相隨。他愈到老年,對這些觀點的信念也愈堅定。在這些作家中,對列夫影響最大的要數法國思想家盧梭。他讀過盧梭的全部20卷作品,包括他的《音樂詞典》。他不隻是對盧梭滿懷**,而且還十分崇拜他。在15歲的時候,列夫貼身佩戴了一個有盧梭畫像的紀念章,來代替正教的十字架。盧梭的作品中有許多地方是他十分熟悉的,以致他常常以為那是他自己寫下的呢。

還有一位作家對托爾斯泰一生也有很大影響,他就是英國作家狄更斯。我們都知道,狄更斯善於以他獨特的幽默感把議會譏諷成“國家的垃圾場”,可是在對政府有著先天的厭惡的托爾斯泰看來,這位曾經做過議員的英國大文豪所提供的證據就是對議會的無用的無可辯駁的明證。後來托爾斯泰在一生中不斷地非難政府和議員,並且拒絕支持立憲民主黨,他們想在杜馬中促成責任內閣政府,這種企圖如果成功,可能會製止布爾什維克的革命,這種革命的方法和結果都是會使托爾斯泰震駭的。

另外一個影響了托爾斯泰的作家是伏爾泰,雖然遠不及前麵兩位,但在托爾斯泰很年輕的時候,伏爾泰對宗教的嘲笑不僅沒有使他驚駭,反使他倍感有趣。

托爾斯泰一生做事都很專心,這點也表現在他年輕時對讀書的態度上。在他70歲時所寫的《藝術論》一書中,對他21歲以前或者他14歲以前讀過的書都給予了最高的評價。

當然,托爾斯泰在雅斯那亞·波良納莊園還有更重要、更現實的問題,即如何解決農奴製度的問題。他在離開大學以前就已經想到過這個問題了。19世紀40年代中期,俄國進步思想界代表廣大農民群眾的利益,明確地提出了廢除農奴製度的要求。1847年7月15日,革命民主主義思想家別林斯基在給《死魂靈》的作者果戈理的公開信中寫道:“現在俄國民族最迫切的現實問題是:廢除農奴製度,取消肉刑,盡可能嚴格地至少把那些已有的法律付諸實施。”青年時期的托爾斯泰並不屬於時代改革的激進人物,還不十分清楚地懂得農奴製度的不合理性,但是已開始意識到貴族與農奴之間存在著無法逾越的鴻溝。他記得在他17歲的時候,他穿著普通的衣服,聽到農奴叫他為“狗少爺”,於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農民是如何憎恨、蔑視地主老爺——這個寄生蟲的。他獨自一個人散步的時候,每逢遇見農民,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強烈的不安,甚至想躲開不讓他們看見。

成為雅斯那亞·波良納的全權主人後,托爾斯泰進一步接觸到農奴的悲慘境況。他每天到田莊裏散步,親眼目睹他們過著怎樣的一貧如洗的生活,疲憊不堪、精神萎靡的男人;瘦弱不堪、麵色黃白的女人和孩子;特別是那些年老的農奴,皮膚粗糙,皺紋深陷,脖子、手臂青筋暴露。從他們的駝背和弧形的雙腿可以看出,他們的一生是怎樣在極其繁重的勞動中把身體壓迫成了這樣畸形醜陋的形狀。

農奴生活的種種慘狀使托爾斯泰震驚而且非常不安,他決定用自己的力量來改變農奴的命運,但這在當時是注定不能有什麼成就的。雖然我們決不能把托爾斯泰的小說嚴格地當做自傳體的,但是《一個地主的早晨》卻明顯地說明了列夫·托爾斯泰對於改善他的農奴的命運所作的努力和他在這個嚐試的過程中所經曆的困難與失敗。在那部小說裏,聶赫留道夫公爵19歲,在他讀大學三年級的那個夏天回到自己的領地以前,寫信給姑媽說:

我已經寫信告訴過你,我發現事情是難以形容的混亂。要想把它們處理好,我發現主要的罪惡來自於農奴們的真正可憐的不幸的狀況,而這種罪惡是隻能用工作和耐心來補救的。隻要你看看我的農奴中的兩個,大衛和伊凡,以及他們和他們的家庭所過的生活,我相信這兩個可憐蟲的境遇,比我的一切解釋更能使你明白我的意圖。

去關心這700個我必須向上帝交代的靈魂的福利,難道不是我的明白的、神聖的責任嗎?假如我把他們丟給任性的長老和管家去任意處理,而去追隨自己的快樂或野心,難道這不會是罪惡嗎?既然我麵前有這樣一個崇高的、光輝的、親切的責任,我何須在任何旁的地方去找我能夠有用和做好事的機會呢?

不隻是這封信好像是托爾斯泰自己寫的,而且聶赫留道夫試圖去改變農奴們代代相傳的陳規陋習時所遇到的困難,也正是托爾斯泰自己所遭遇的。聶赫留道夫決定幫助農民改善他們的生活狀況和提高他們的道德修養,其最終目的不過是為了鞏固地主的地位,這也是托爾斯泰本人青年時期的思想,他當時也堅持保護地主的財產所有權。他後來回憶說:“40年代,在我們的階層中還根本沒有產生必須解放農奴的思想。繼承對農奴的占有權還是天經地義的事;為了使這種占有權不發生動搖而能夠做的一切,就是關懷農民的物質狀況和道德狀況。”托爾斯泰在自己的田莊裏采取了一些措施。他經常到村子中了解農民的生活情況,詢問他們的要求,並及時給予答複或幫助。這些舉動使托爾斯泰感到十分的充實和無限的快樂。每天早上,他迎著朝陽到田野上、樹林裏散步,清涼的露珠弄濕了他的衣服、他的頭發和他那張年輕的麵龐,有時,他突然激動得想哭,這種生活太美好了,令人多麼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