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大學生活(1 / 3)

1844年9月20日,16歲的列夫·托爾斯泰身穿閃著光澤的黑呢製服,頭帶三角禮帽,躊躇滿誌地走進了喀山大學東方語言係土耳其語阿拉伯語專業的課堂,開始了大學生活。

現在列夫再也沒有家庭教師的約束,卻有了一輛四輪輕便馬車,腰上佩著一把短劍,警察也會向他畢恭畢敬地行禮……他感到十分自豪,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了。

列夫初到大學的那天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他剛一走進教室,便覺得是落入了一個沸騰的海洋。年輕快樂的大學生在各個教室門口和走廊裏進進出出。當然,融入這個大集體中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不過,在這些人中,列夫並不熟識很多人,而且少數認識的也隻限於點頭之交。在他的周圍,人們握手、擁抱、交談、歡笑,十分友好。到處都令人感到那種溫暖的關係,但令列夫傷心的是他發現那裏並沒有他的份,他覺得很有些惱恨的情緒。盡管這樣,他還是找到了他的圈子,他坐在第三排,那兒有幾個男爵、伯爵等等,但從那些人的神氣看來,他們並不十分歡迎列夫。

後來,教授走進來了,大家騷動之後便鴉雀無聲了。本來,列夫希望教授的講課自始至終都應該很精彩,但是結果讓他大失所望,於是就在精美的筆記本的“第一講”標題下畫了18個側麵頭像,組成一個花圈,隻偶爾在紙上移動一下手,讓教授以為他在記筆記。從第一堂課開始,他就堅信,把每位教授講的東西都記下來不僅沒有必要,簡直是很愚蠢的。直到他結束學習生活時,他還是這樣認為。幾天之後,列夫·托爾斯泰不再感到那麼孤獨了,他結識了不少新同學,跟他們握手、談話,但他在心裏感覺到並不能和他們真心地接近。他同那群貴族合不來,因為列夫對他們“粗野無禮”,要他們先行禮,他才還禮,而他們顯然不太需要結交列夫。除了貴族子弟以外,還有一類學生是平民。他們之間分化出不同的集體。貴族子弟出身高貴,生活富裕,衣著華麗,舉止文雅,能講一口流利的法語,但大多數都庸俗不堪,徒有其表。平民學生多出生於下級職員、小商人、手工業者、低等神職人員家庭,經濟上比較貧困,都是公費生。他們外表比較粗野,說話從不咬文嚼字。他們住的房間比較髒,衣著也不甚講究,不修邊幅,留著粗硬的短發和從未刮過的濃密的胡須,但他們大多勤奮好學,努力上進,因此知識淵博,成績優異。托爾斯泰整天穿著整齊漂亮的製服,上學放學都有馬車接送,有仆人隨時侍候,而且有時他為了能博得同學們的好感,吹噓伊凡·伊凡內奇公爵是他的親戚,但適得其反,同學們對他更冷淡和傲慢了。

列夫由於比較重視自己的出身而看不起那些平民學生,由於貴族意識而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學識和智力方麵不如那些出身低賤、小時候並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學生。但有一次,托爾斯泰想要顯示一下自己“淵博”的學識,特別是在法國的浪漫主義文學作品方麵,於是和一些同學談起了這個話題。結果卻使他十分震驚:雖然這些人不能用法語正確地說出外國的書名或著者們,但他們讀的書卻遠比他多得多。他們不僅讀過托爾斯泰連聽也沒聽過的法國作家的作品,而且還十分熟悉英國文學,甚至西班牙的作家及作品。列夫所熟悉的大仲馬、歐仁·蘇等,他們卻大加譏諷,貶得一錢不值。他們的文學見解、文學批評是相當的精辟與透徹,不能不使托爾斯泰歎服。在音樂修養方麵,托爾斯泰也吃驚地發現,那些被認為是笨手笨腳的平民學生演奏起樂曲來是那麼優美流暢。總之,除了能說流暢的法語之外,列夫沒有任何其他方麵比得上這些平民學生。托爾斯泰還有什麼可驕傲的呢?自備馬車錦衣玉食,塗著指甲油的長指甲嗎?列夫心裏承認平民學生在精神上高於貴族,但平民學生粗陋簡樸的外表還是令托爾斯泰不能毫無芥蒂地接近。

列夫曾結交過一位公費學生,他叫奧彼洛夫,是個謙虛用功、很有才華的學生。他同人握手時,並不彎手指,總是僵直著一動也不動,像塊木板,因此愛開玩笑的同學有時也這樣同他握手,並戲稱為“木板式”握手。列夫有一段時間總和他坐在一起,和他交談。奧彼洛夫對教授們有十分獨特的看法,能明確地評定每個教授講課的優缺點,有時甚至取笑他們。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對列夫有著非同尋常的作用。雖然奧彼洛夫不十分喜歡教授們,但他還是十分詳細地用細小的字體把全部講義記錄下來。列夫決定和他一起溫習功課。當列夫坐在他身邊的時候,奧彼洛夫總是用他那雙愉快的灰色小眼睛瞧著他。但是有一次交談中,列夫偶爾向他說明,家裏人不願意讓他上公立學校,因為公立學校的學生盡管有學問,但都缺乏教養。這些話深深地刺痛了奧彼洛夫,從此上課時他不再先同列夫打招呼了,也不把“木板”讓列夫握了,不同他交談,當列夫坐到他旁邊的座位上時,他就把頭扭向一邊,離筆記本隻有一指距離,假裝看筆記。奧彼洛夫的冷淡使列夫感到奇怪,並且也很傷心,但作為一個上等家庭的學生,他不會主動去巴結一個公費生的。因此,他們開始互相不理睬,並且有時還為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爭吵幾句,不過,臨考試前,列夫需要筆記,奧彼洛夫還是信守諾言,把他的筆記本借給列夫,並且邀他一起溫習功課。

在上大學那一年的冬季,列夫·托爾斯泰作為一個大學生和有地位的青年,進入了喀山社交界。喀山市是伏爾加河中遊和卡馬河流域的中心,非常繁華。這一帶自然條件十分優越,物產豐富,貴族地主們都過著奢侈的生活。每到冬天,外縣和附近省份的一些地主攜家帶口聚集到這裏。因此上流社會的交際活動十分活躍,舞會、宴會以及其他活動接連不斷,規模極盛大。貴族大學生幾乎都是這類活動的中心人物,他們以華麗的外表、矯揉造作的舉止言談吸引太太小姐們的注意。當然,這種活動是平民學生不能問津的。因為托爾斯泰的祖父當年曾當過喀山省省長,還存留著一些影響,因此許多富戶豪門對年輕的托爾斯泰很客氣。托爾斯泰出現於所有的舞會、晚會和貴族的宴會,在每個地方都是一個受歡迎的人;可是他絕不是一個善於交際婦女的男人,他以一種奇怪的笨拙與羞怯而出名。1845年狂歡節的時候,他和哥哥塞爾蓋擔任了兩出為慈善事業而演出的戲劇裏麵的角色,演得很成功。

盡管托爾斯泰的同學紮戈斯金說他“德行敗壞”,而很討厭托爾斯泰,但列夫卻不覺得交際活動令人厭惡。相反,他很高興當時在喀山社交界的消遣。他很感謝命運,認為最初的青春是在一個年輕人可以自然活躍地生活而不致越軌的環境裏度過的,雖然當時的生活是懶惰奢侈的,然而並不是有害的。

由於托爾斯泰的業餘時間主要用於參加社會活動,所以課下很少有時間學習功課。但就是在課堂上,他也並不是個好學生。上課的時候,他經常坐在後麵的座位上,在教授平緩的聲音裏,幻想著什麼,或者觀察周圍的同學。他還喜歡喧鬧的課堂,因為這時他可以和一兩個要好的同學趁亂溜出教室,或到河邊散步、閑談,或到酒館裏喝酒。回來的時候,總是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彎著腰溜進去。下課的時候,學生們聚集在教室門口,托爾斯泰也偶爾加入進去,做別人意料不到的動作,或說別人沒聽過的笑話,引得周圍的人開懷大笑。

冬天不知不覺地過去了,積雪開始融化,大學已貼出考試日程表。這時列夫才想到,他要考18門功課,這些功課聽倒聽過,但都沒用心聽,也沒有做筆記,一門也沒溫習過。奇怪的是,對“怎樣考及格”這樣的問題,列夫卻從來沒想過。那年冬天他為自己已長大成人並成為了體麵人而得意忘形。當同學們開始收集筆記本,三五成群地溫習功課時,他也想到該複習功課了。他向奧彼洛夫點頭致意,雖然他們之間的關係仍然十分冷淡,但奧彼洛夫還是把筆記本借給了列夫,而且請他和其他同學一起溫習功課。但是,很多內容他不明白,而別的同學對此早已了如指掌,列夫落在同學們後麵很遠,又無力追上他們,隻好裝作在聽並懂了他們所念的東西。同學們越過自己懂的地方,從來也不問列夫。

由於享樂的時候浪費了很多時間,並且也沒有認真地複習功課,所以托爾斯泰期末考試的成績很糟,阿拉伯語得了二分;文學史缺考。鑒於托爾斯泰第一學期有一門功課沒有成績,所以學校不準他參加學年末的升級考試,決定讓他留級一年。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他一連三天沒有走出房門,誰也不見,像小時候一樣放聲大哭,還到處找手槍,揚言要自殺了事。生活中自尊心受挫的痛苦時刻又一幕幕地出現在他眼前;他竭力把自己的失敗歸咎於別人,他埋怨教授,埋怨同學,埋怨家裏人不該送他進大學。最後,三哥德米特裏安慰他說,事情雖糟,但還是可以補救的,隻要轉到另外的係就行了,在新同學麵前不會感到害臊。三天以後,托爾斯泰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但是直到離開喀山回雅斯那亞·波良納去度暑假之前,他始終回避著外人,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