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黑人朋友(1 / 3)

美國在南北戰爭(1861~1863)以前,大批被販運到美國的非洲黑人,世世代代在南部的種植園當奴隸,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他們像是牲畜一樣,主人可以任意拍賣、鞭打甚至殺害。南北戰爭以後,黑奴被宣布“解放”,也就是說他們掙脫了奴隸製的鐵鏈,又套上了雇傭勞動製的枷鎖。

馬克·吐溫一家是從南方來的,但卻非常同情處於奴隸地位的黑人,因為他從小和黑人生活在一起。

他伯父的農莊裏就有一二十個黑奴,小克萊門斯很少有什麼種族偏見,時常和黑人混在一起。

在農莊的小木屋裏住著一個臥床不起的白發蒼蒼的女奴,小克萊門斯和一群小孩子天天去看望她,對她特別敬畏,因為他們認為她有100多歲了,和摩西說過話。年輕一些的黑人都相信這個數字是正確的;對於聽到的有關她的細節,小孩子也都信以為真。她在摩西帶領古代猶太族離開埃及的時候,被漫長的沙漠旅途把身體給毀了,又無法再回去,隻好躺在這裏。她頭頂上有一塊圓圓的禿頂。她很迷信,就像別的黑人一樣,她堅信祈禱的力量,隨便遇到什麼事情都要祈禱,要是遇到巫婆,她就把所剩無幾的頭發一簇簇用白線紮起來,據說這樣可使妖法馬上失靈。

黑人全都是小克萊門斯的朋友,年齡相仿的,既是夥伴,但又不是夥伴,因為膚色和條件橫加給他們一條難以捉摸的界線,至於這一層他們心中都是有數的,有時候這也使得真正的融洽無間成為不可能。但他有一個最好的朋友,他忠實、慈愛,有事總是站在他們一邊,又肯提些忠告,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這就是丹尼爾叔叔,一個中年黑奴。在黑人裏,數他最有才能,極富同情心,又單純誠實,不懂得欺詐。

丹尼爾叔叔的灶房是小克萊門斯最喜歡去的地方。在灶房裏,白種人和黑人的小孩圍在灶邊,火光在他們臉上閃動,在後邊一片朦朦朧朧的牆上,暗影在搖曳。丹尼爾大叔用他那動聽的方言,有急有緩地講著他那不朽的故事,這些故事一定會把全世界的人都迷住。講到《金手臂》那個鬼怪故事時,小克萊門斯覺得又驚恐又喜悅的感受使全身顫動,同時也深感懊悔,因為這總是晚上最後一個故事。在無奈地上床以前,不會再講別的故事了。

好多年來,丹尼爾叔叔都非常照顧小克萊門斯,他長大後有半個世紀沒有見到他,但馬克·吐溫感到,丹尼爾叔叔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在精神上,他總是在和馬克·吐溫做伴。馬克·吐溫一生熱愛黑人,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在他的作品裏出現了不少優秀的黑人形象,都離不開丹尼爾叔叔的影子。他或者用他的真名,或是寫做“吉姆”,讓他出場表演一番。還送他周遊各地,到漢尼巴爾,或是坐著木筏在密西西比河上順流而下,甚至坐在大氣球裏,飄過撒哈拉沙漠。這一切,他都憑著耐心、親切、忠誠這些天生的素質頂過來了。在這個農莊,小克萊門斯養成了對黑人種族的喜愛之情,並且欣賞他們身上閃爍著的一些優良品質。

克萊門斯生下來就知道黑奴製度,他並不知道黑奴製度有什麼錯,所以也並不厭惡它。他耳朵裏沒有聽到過責難黑奴製度的話;當地的新聞也沒有反對過它;老師也認為黑奴製度是天經地義的;當地的牧師教導他的信徒們說那是上帝許可的,說這是一種神秘的事,要是有誰心裏懷疑的話,隻要看一看《聖經》就行了。當小克萊門斯與黑人小夥伴玩得開心,對這個製度有點懷疑的時候,隻好去高聲朗讀《聖經》,來確證這是上帝準許的。要是黑奴們也對自己的境地不滿的話,隻好放聰明點,一聲不吭。在漢尼巴爾,很少看到一個黑奴受虐待,至於農莊,那就更沒有見過了。

小克萊門斯家裏曾有一個黑人小孩,是從漢尼巴爾那裏雇來的。他是馬裏蘭東海岸那邊來的,遠道經過半個美洲大陸,遠離家人親友,被賣給了人家。他生性活潑,天真爛漫,喜歡吵吵嚷嚷,整天唱啊,吹口哨啊,叫啊,笑啊,真是瘋瘋癲癲,叫人受不了。小克萊門斯認為這是一個不能安分守己的家夥,有一天,實在忍受不住了,跑到媽媽那裏去告狀,說桑迪整整唱了一個鍾頭,一刻兒也停不下來,他實在受不了,問她要不要把他關起來。媽媽卻流著眼淚,嘴唇抖抖地說:

“可憐的孩子,他唱,說明他不在想心事,我就寬一點心;可是他要是不開腔,我看他那是在想心事,我就難受。他再也見不到他媽媽了,要是他還能唱,我就怎麼也不能阻擋他,隻有謝天謝地的份兒。你要是大一些,就會懂得我的意思。聽到這孤苦伶仃的孩子吵吵嚷嚷的聲音會叫你高興的。”

這樣最平凡不過的話,用的是最平凡的字眼,打動了小克萊門斯的心坎,並將鐫刻在克萊門斯一生的記憶裏。從此以後,桑迪的吵嚷聲再也不使他煩惱了。馬克·吐溫的母親體型瘦小,但心地非常寬宏,寬宏到對每個人的痛苦和每個人的幸福都裝得下。在她的一生裏,她對世界上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有強烈的興趣。縱觀她的一生,她從不懂得什麼叫做對人半心半意,對事漠不關心。

小克萊門斯媽媽的樸素語言,自然真實,又感人肺腑。有一天,在他們村子裏,一個邪惡的科西嘉人,鎮上誰都害怕的那個人,追趕著他家的大女兒,手裏還拿著根粗繩子,揚言說要把她捆起來。小克萊門斯的媽媽給逃跑的人開了大門,大義凜然地站在門口,張著雙臂,不許任何人通過。那個男人罵啊、咒啊,拿他那根繩子嚇唬她,可是她一點也不退縮,也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她隻是站在那裏罵他、羞辱他、嘲弄他。她的聲音在街中央都聽得到,這些話對那個男人的良心、對他那沉睡著的男子漢的人性來說是振聾發聵的。他請求她原諒,把繩子給了她,發誓說她真是他見過的最勇敢的女人,然後就揚長而去,從此他再沒有來給她找麻煩。

又有一天,在聖路易,她走在街上,把一個正在揮動鞭子抽打馬頭趕車的粗魯漢子嚇了一跳,因為她一把奪下了他的鞭子,接著替那匹無意中惹了事的馬說好話,直到他承認他自己不好,並且主動提出了一個他似乎並不太可能信守的諾言——從此不再虐待馬匹了。

在密蘇裏州的小鎮漢尼巴爾,小克萊門斯的媽媽以仁慈、富於憐憫心而深得人們尊敬。她把她的愛與愉快送給了受虐的動物、弱小的人們,還有黑人奴隸。

在漢巴尼爾這個小鎮上,奴隸製度是一種溫和的家務勞動的奴隸製度,與殘暴的種植園那一套不同,虐待的事情是少見的,可是同樣不得人心。

在漢巴尼爾,也曾有過奴隸拍賣,凡有這樣熱鬧的事,小克萊門斯當然不會放過。他透過人群看到了這幕人生慘劇:十來個男女黑人用一條大粗鐵鏈拴在一起,成堆地躺在水泥地上,等著被運往南部奴隸市場去。有的黑奴緊閉雙眼,似乎要把即將發生的慘劇擋在眼睛之外;有的黑奴在暗暗哭泣,眼裏流露出哀傷的神色;有的麻木不仁,一副在大苦大難中逆來順受的木訥樣子……小克萊門斯看見了人世間最悲慘的臉,在他的腦海裏,甚至在一生之中都留下了那麼強烈的、那麼持久的印象。

有一次,小克萊門斯正從街上走過,恰巧碰到一個黑奴因為一點小事衝撞了一個白人,那個白人拿起鐵渣餅,嘴裏嚷嚷著:“打死你這個黑鬼!打死你這個黑鬼!”沒頭沒腦地向那個黑人砸去,頓時那個黑人被打得皮開肉綻,身上淌著和白人一樣鮮紅的血,黑人不斷地求饒,隨著那個白人的猛砸猛踢,求饒的聲音越來越弱……後來就再也沒有什麼聲音了。“那個黑奴死了!”小克萊門斯驚訝地想。在小克萊門斯看來,這可是一項大罪惡,可是街上的人可沒把這當回事,根本沒把黑奴被活活打死當回事,倒是對那個奴隸的主人表現了極大的同情,認為他被奪去了一項值錢的財產。至於那個可以說是殺人犯的人呢,隻想著怎樣賠償奴隸主人的損失就行了。人們普遍認為,奴隸製度必然的影響是使生活在奴隸製度下的人變成冷酷的人。馬克·吐溫由於童年時代和黑人朋友朝夕相處,母親又一直體恤黑人,所以在他的意識裏從未鄙視過黑奴,相反,他同情黑人,並為改變他們的地位而呐喊。

南北戰爭之後,宣布“解放”黑奴。南方各州製定了所謂《黑人法典》,剝奪了黑人的選舉權,對他們的生活橫加幹預、限製,還有三K黨一類的恐怖組織威脅黑人的生命安全。在馬克·吐溫創作《哈克貝利·費恩曆險記》的80年代,廣大黑人仍然處在被奴役、被迫害的地位。因此,表現反對種族歧視的主題仍然具有很大的現實意義。馬克·吐溫寫道:“直到現在,我還和當時一樣,見到黑麵孔,心裏就高興。”他寫過不少反對種族歧視、同情黑人的作品,例如《一個真實的故事》,長篇小說《傻瓜威爾遜》。在這些作品裏,對黑人的態度,絕不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而是深切的同情。他筆下的黑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理想,他們沒有奴隸相,而是獨立的人,有許多優秀的品質。在《哈克貝利·費恩曆險記》中的黑人吉姆也是這樣,馬克·吐溫認為他身上閃耀著丹尼爾叔叔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