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吉姆·沃爾夫和貓的故事嗎?小克萊門斯還對吉姆搞了許多次惡作劇。
有一天下午,他發現吉姆臥室的窗戶上半扇密密麻麻地爬滿了黃蜂(吉姆總是在對著窗的那頭睡覺),他靈機一動,心生一計,把被子翻過來,忍受著被黃蜂咬一兩口的疼痛把黃蜂刷下來,積聚了幾百隻在床單的那一頭上,然後蓋了起來。小克萊門斯在床中央布置了一道界線,免得黃蜂侵犯床朝外的那一邊。到了晚上,他提議和吉姆一起睡,吉姆高興地答應了。
小克萊門斯故意先睡一會,以便搞清楚他這一邊是否安全。是安全的,沒有一隻黃蜂闖過界線。吉姆準備上床的時候,小克萊門斯把蠟燭吹了,讓他在黑暗中上了床。吉姆還像平常那樣聊著天,不過小克萊門斯沒有答話,因為他一想到這一切,就忍不住要笑。他用被單堵住了嘴巴,還是有些忍不住。吉姆舒舒服服地躺下來,還在高高興興地談笑。然後談話就開始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了。他說說停停,每停一次,身子就突然猛烈抽動一次。小克萊門斯知道吉姆被子裏的“移民”在發動進攻了,他覺得他該表示一點同情心,問吉姆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做不出來,因為他一說話,肯定要笑出聲來。過了一會,吉姆不說話了,他考慮了一會,說:“床上有什麼東西?”小克萊門斯一聲不響。吉姆又說:“成千上萬的。”
接著,吉姆想搞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他摸下去,開始全身挨咬。他手抓到一隻,於是讓小克萊門斯把燈點起來。小克萊門斯照辦了。吉姆從床上爬出來的時候,襯衫上黑烏烏一片,盡是半壓死的黃蜂,還吊著一根後腿。他兩隻手抓著十來個黃蜂,它們狠命地咬著他,不過他很有勇氣,緊緊抓住他們,借著燭光看著。
他沒有說什麼,不聲不響地掀開他那一邊的被子,成打成打地把黃蜂扔到地板上,用脫靴器狠狠地把它們打個稀巴爛,打到出氣出足了為止。而小克萊斯卻悶聲地笑,把床都震動了。消滅黃蜂的工作完成之後,吉姆吹熄了蠟燭,上了床,仿佛安心睡了。
小克萊門斯知道他不可能睡得這麼安穩,他一定會有所行動的。當他看見吉姆跪在自己的胸膛上,在自己的臉上揮舞雙拳時,他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笑,笑得全身精疲力竭……
馬克·吐溫小的時候,並不懂得,惡作劇不光是極其愚蠢的,也是不光彩的消遣,他隻知道隨便鬧著玩。馬克·吐溫晚年回憶起他的那些惡作劇時,反省道:“在人一生的四分之三的時間裏,我一直對惡作劇者無比蔑視與厭惡。我瞧不起他,就像我瞧不起別的罪犯一樣。每當我對惡作劇者作評論的時候,一想到我自己曾是個惡作劇者,我的痛苦似乎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增加了。”
小克萊門斯有開懷大笑的時候,更有黯然神傷的時候。
小克萊門斯的弟弟叫亨利,是一個很乖的小孩,他和小克萊門斯仿佛是一個事物的兩麵。亨利聽話、乖順;小克萊門斯調皮、搗蛋。亨利有時向大人告發小克萊門斯的所作所為,使小克萊門斯受到一些懲罰。小克萊門斯總想報複亨利的報告行為。
亨利從不偷糖吃,而是公開到缽子裏去取。媽媽相信,隻要她不在旁邊看著,他是不會拿糖吃的,不過她倒是懷疑小克萊門斯會拿。有一天,她不在的時候,亨利從她那珍貴的老式英國糖缽裏拿了糖,而且還把糖缽打破了,真讓小克萊門斯高興,他可逮著個機會告亨利一狀了。等到媽媽進來,看見缽子碎成一片一片的,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小克萊門斯故意讓沉默發生作用,等待著她發問“誰幹的”,便可以把這個特大新聞和盤托出。可是她沉默之後,什麼也沒說,徑直用她那針箍在小克萊門斯的腦袋上猛擊一下,小克萊門斯覺得從頭一直痛到腳跟。小克萊門斯因為受到冤枉跳將起來,以為她會因為錯怪而感到羞愧,期待著她會有懊悔、難過的表示。小克萊門斯告訴她說,那不是他,是亨利。可是情況並沒有什麼變化。媽媽無動於衷地說:“沒有什麼,這算不上什麼。你反正會做些讓我看不到的事。這是你應得的。”
馬克·吐溫把打破糖缽的事件詳細地寫在《湯姆·索亞曆險記》裏了,這事件的結尾稍稍有點變動,就是波莉姨媽了解到不是湯姆打破了糖缽之後,感到很內疚。也許通過這種描寫,馬克·吐溫在說明壞孩子不一定總是壞孩子。
有一段日子,密西西比河流行一種危及生命、傳播很快的霍亂病,每個人都要吃預防霍亂的藥。媽媽自己沒有服這種預防藥,卻要小克萊門斯每天喝一匙止痛藥。她當然信不過小克萊門斯,每天用鉛筆在他的瓶子上的標簽上標上記號,還每天檢查有沒有吃一調羹。地板上沒鋪地毯,還有一道裂縫,小克萊門斯每天把止痛藥喂給裂縫,結果非常湊巧——他沒有害霍亂。
有一次,正在這種時候,一隻善意的貓來了,搖著尾巴,要吃止痛藥,吃了之後,便歇斯底裏大發作,滿屋子跑,往家具上亂撞,終於從打開了的窗口衝下去,連花盆也帶下去了。剛好他媽媽走來,透過眼鏡一看,簡直嚇呆了,她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馬克·吐溫的《湯姆·索亞曆險記》中,湯姆是這樣對波莉姨媽解釋的:“既然這藥人吃著好,貓吃著也會有好處。”
一個男孩的生活怎麼可能都是歡樂呢,其中也有些悲劇。在村子牢房裏被燒死的那個喝醉了的遊民,在出事後的上百個夜晚,沉重地壓著他的良心,以至於小克萊門斯不斷地做噩夢。在夢中,像他在不幸的現實中見到的那樣,小克萊門斯看到那個人苦苦哀求的哭泣的臉,緊貼在鐵窗的欄杆上,身後大火熊熊地燃燒。這張臉好像在對他說:“要不是你給我火柴,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我死,是你害的。”他真的不是小克萊門斯害的,當小克萊門斯給他火柴的時候,不是存心要害他,而純粹是為了他好,讓他在黑暗中能見到光亮,誰想就發生了悲劇。
可憐的老斯瑪爾正午在大街上中彈倒下,又增加了小克萊門斯噩夢的內容。在夢中,他總是看見那種怪異的圖畫:一本大部頭的家用《聖經》,竟由一個別有用心的人攤開在這褻瀆神靈的老頭的胸膛上,隨著那吃力的呼吸上下起伏,可以說它的重量又使這垂死的老人多受了一層痛苦的折磨。許多許多的晚上,在噩夢中,小克萊門斯在那本大書的重壓之下掙紮著,喘不過氣來。
小克萊門斯還看見一個年輕的加利福尼亞移民,被一個喝醉了的同夥用獵刀一刀刺了進去,小克萊門斯看見鮮血從他胸中猛地湧了出來。此外還有那些粗暴的年輕的兄弟和他們那個上了年紀的沒什麼壞心眼的叔叔的事。其中一個兄弟把老人按倒在地,老人的白發沾滿了泥土,他想掙紮著起來,又再次被推倒,被膝蓋抵住了胸膛,而另一個兄弟則想用左輪手槍打死他,可是手槍壞了,就是打不響。
還有一次那個年輕的加利福尼亞移民喝醉了,在一個烏雲密布、大雨將來的夜晚,單身一人去襲擊“威爾士人的住宅”。那座房子坐落在霍裏岱山的半坡上,隻住著一個有相當身份也相當可憐的寡婦和她那幼小的女兒。闖進去的那個惡漢下流地吼叫著,粗俗的尋釁和淫穢的胡話,把整個寂靜的村子都吵醒了。小克萊門斯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另一個小夥伴相約著,飛快地在黑暗中跑到山坡上,傾聽和觀看。在房屋昏暗的燭光的映照下,影影綽綽地看得見那個惡漢的身影。兩個女人——寡婦和她的女兒在門廊裏,在屋頂的濃黑的陰影下,看不到她們,但是聽得見那個歲數大的女人的聲音,憤怒、顫抖,又有一點威嚴。她把老式的滑膛槍上好了子彈,警告那個人說,要是她數到十,他還站在原地不動,她就要要他的命。她開始慢慢地數,他就大聲地狂野地笑。數到“六”時,他不笑了。接著,在一片寂靜中,一個越來越堅定的聲音數下去,“七……八……九”,一陣長長的停頓,那個男的身子晃了晃,似乎想逃走,又沒有動。躲在一邊的小克萊門斯連大氣也不敢出。“十”,黑夜中噴出一道火光,那個男的胸膛被打得滿是窟窿倒下了。接著,大雨傾盆,雷聲隆隆,全鎮的人在電光閃閃中爬上山坡。這些人隻看到了以後的情景,而小克萊門斯看到了整個過程,心滿意足了。小克萊門斯躺在床上,噩夢又來光臨,幾次他都被那清晰的“一、二、三、四……”聲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