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3)

我的部隊生涯以差點掉腦袋而立功為最榮耀,以進入指揮學校學習為最輝煌,以翻牆會女友為軍營中的浪漫,以違反紀律被管製而蒙羞結束。我平常和人隻講我的榮耀,隻講我的輝煌,從不講翻牆的事,更不講蒙羞之事。但我的戰友知道。

我的戰友雖然知道,也是絕不會講的,就是不揭短。即使在見麵時開玩笑,也隻會開翻牆的玩笑,說我會翻牆。戰友們除了少數幾個後來又當了營長、團長的,其餘的都和我一樣,回了地方。回到地方,我們彼此之間都希望能搞得好,過得好。要搞得好,過得好,就得相互幫助,相互提攜,講義氣,講感情,“苟富貴,勿相忘”。所以在我有了放錢的名聲後,前麵說到的那個告訴我要靈泛點的戰友就來找我了。

這個戰友來找我,是將他的一個朋友介紹給我,他那個朋友和他是一個村的,也當過兵。

“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一起分過贓,一起嫖過娼”,中國四大鐵哥們中,戰友和同學最靠得住,另外二者則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關係當然也鐵。

這位戰友雖然曾勸我要學靈泛點,要學會去送錢送禮“放血”,以免在訓練中、在安排提拔上太吃虧,但他自己在訓練中也是個吃得苦的,成績優秀,故而也成了特警隊員。他介紹的同村戰友雖然不是特警,但也有一身好功夫。複員後,憑著一身好功夫,為一個開地下賭場的老板高薪聘請,替老板看場子。故而又被戲稱為場哥。

和場哥認識後,我們不但特談得來,而且說來說去,竟然還有點藤蔓豆角親(青)。變成了戰友親戚。

場哥看場子可謂揚其所長,正是大大地發揮了他的特長。加之他對看場子的工作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很快就開創了新局麵。賭場老板自從得到他,那賭場便再未發生過“安全事故”,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好秩序。哪個混混敢來砸他的場子!一提起場哥,便都老老實實。若進賭場來賭,全都按規矩行事。贏了拿錢走,輸了交現金,連口頭抵賴的都沒有。

賭場生意大發,老板賺腫。

老板是個會用人的人,自然不會虧待場哥,場哥的腰包也鼓得滿滿。

場哥本事好,便有人來投奔拜師,很快,他手下就有了幾十個徒弟。場哥不但本事好,而且工作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別的賭場遂爭相競聘。

麵對著爭相競聘的賭場,場哥不忘本賭場老板最先“慧眼識英雄”之德,自個兒不去,派手下的徒弟去。於是各賭場看場子的皆是場哥的弟子,皆打場哥的牌子。這些弟子們打著場哥的牌子,自然不但得將工作搞好,將場子看好,而且定期向場哥進貢。

場哥以收費護賭致富,日進千金、萬金不但成為現實,而且一度是個保守數字。

場哥有了錢,便也搞錢生錢,放起了利息高得嚇人、連我都咋舌的高利貸。我曾對場哥說,你放的那利息太高了,你得收斂一點,小心吃不了兜著走。場哥說,我放出去的錢,誰敢不還?老弟你放一百個心。

場哥放高利貸迅速賺了幾百萬。

場哥應了那句“男人有錢就變壞”的話。

錢使得場哥忘乎所以了,他整天帶著弟子們吃喝玩樂,嫖賭逍遙、打架鬥毆,哪樣刺激來哪樣。

吃喝玩樂、嫖賭逍遙、打架鬥毆對於場哥來說,其實不是他的致命傷。打架鬥毆,打贏的一方往往是場哥,輸了的“俯首稱臣”,還得納貢;吃喝玩樂、嫖賭逍遙,自然有他的弟子們買單,孝敬師傅。就說那賭吧,贏了錢是他的,輸了錢他不用掏腰包。他是贏打輸要。

場哥敗落的致命傷,是他吸上了麻古、冰毒。

如同一些明星吸毒一樣,該吃的都吃遍了,該玩的都玩盡了,隻有那毒品,沒嚐過。

沒嚐過的便想試試。

一個吸大麻的弟子對他說,師傅,這麻古好吸呢,吸了後,雲裏霧裏,如在仙境,那舒服,說不出,反正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比搞女人還舒服。師傅,你也試一試。

試一試就試一試。他場哥正是想試試沒試過的東西。他場哥還有什麼東西不敢試!

這一試,的確舒服。的確是雲裏霧裏,如在仙境,想什麼,什麼就來……隻是這一舒服,便舒服得上了癮,再也不能自製;舒服得要吸更高級的,舒服得光吸都不行了,得紮針……

這一天,當場哥找到我時,我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看著骨瘦如柴的場哥,我驚訝地問。

場哥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說:“別問了,別問了,這原因你早就知道。他媽的,老子走背時運了,被八字先生說準了。”

我盡管知道場哥是在吸毒,但沒想到吸毒的“報應”來得這麼快。一個五大三粗健壯如牛的漢子,一下就變得像個骷髏。古典小說裏有美人銷魂蝕骨之說,三國英雄呂布就是被貂蟬銷魂蝕骨,天天沉湎於酒色之中,人瘦了,力氣沒了,結果在白門樓被縛,掉了腦袋。這毒品,比美色更蝕骨啊!

看著我那依然驚訝的神色,場哥說:“他媽的,那玩意碰不得,碰不得。老子要戒,戒,堅決戒。”

場哥說“要戒,戒,堅決戒”說得有氣無力。

盡管他說得有氣無力,根本就沒有真正要戒毒的那種語氣,我還是想接過他的話,鼓勵他下決心把毒癮戒掉。但我的話還沒開口,他就說:“戰友親戚,借點錢給我!”

他說這話,比說要戒毒的話不但流利得多,而且堅定、鏗鏘,有不容人回絕的意味。

不等我回話,他又說:“戰友親戚,相信我,我隻是暫時倒黴,我能挺過去的,背時運一完,又是好運。你還不了解我,還能不相信我?”

我趕緊說:

“相信你,相信你,你隻要把毒戒掉好運就來了。你在部隊時,那麼艱苦的訓練都挺過來了,還能挺不過這背時運。”

我想用這些話引起他對部隊生活的懷念,以增強他對戒毒的信心。可他說的卻是:“戰友親戚,我向你發誓,借你的錢,保證按時歸還,一天也不拖欠,利息,先從本金裏扣掉。”

他說出了一個很高的利息。

麵對著這位戰友親戚,我無法轉移話題了。不把借錢的事談妥,他是絕不會說其他的。如果我說不借,這話無法出口。如果我說沒有錢,強調些自己的困難,那是對他撒謊,也是對他不負責。畢竟都是從部隊出來的,哪能“見死不救”,不幫忙是不行的。

我把他自報的高利息砍掉了幾個點。

我當時想的是,第一,戰友親戚,應該靠得住;第二,砍掉幾個點的利息不算太高,利息不是太高,風險不會太大,何況是我主動砍掉的,他會心存感激;第三,利息先扣掉,即使有損失,也已經降低。

場哥借錢的事辦妥後,我留他吃飯,想讓他再好好回想當年……激發他的豪情鬥誌,早日把毒戒掉。他卻起身就走,說,飯就不吃了,感謝,感謝戰友親戚,等還錢時我請你,請你……

場哥走了。

我之所以還調錢借給場哥,除了他是戰友親戚,不能“見死不救”外,還因為我做了一個真正的好單。如果沒有這個好單支撐,我想幫他也幫不了。自己都沒有早飯米,還能幫哥們準備中飯?

這個真正的好單是碰運氣碰上的,一個原來是幹部但已下海多年、自己說自己是“海幹”的人,進貨差了錢,要借六十萬,願意出八分的息。

我已經吃過明老板之類的人的大虧,不敢借給他。

“海幹”見我不願借,就把借款數目往下降,一降降到了六萬,而且隻借三天。說實在是急著要進一點貨。

隻借六萬我也小心翼翼,先搞了個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調查,如同抓階級鬥爭查成分一樣,將他祖宗三代都查了個清清楚楚。

六萬塊錢借給他,三天時間,他連本帶息還給了我。

過了一段時間,他又來借二十萬。

這二十萬還有三個老總擔保。

我又對那三個老總擔保人進行了一番“祖宗三代”的調查,然後把錢借給了他。

嘿,總算碰上了一個好人,這位“海幹”每月的利息都按時付來,從不拖欠。我又陸續借給他好幾筆,他都是按時付息。

就是用他這按時付來的高息,我除了償還調來給他的錢的息外,其餘用以墊付別的息,雖然我自己一分都沒掙到,但總算減輕了一些壓力。

這個“海幹”厲害,他看中了一塊地皮,以七百萬買下來,轉手以一千五百萬賣出去,一下就賺了八百萬。

他是怎麼能以七百萬便買下那塊地皮的,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隻能說明這位“海幹”不但有本事有非同一般的關係,而且來了運氣。

他賺到八百萬後,將借我的錢全部還給了我。

這也是我的運氣。

做生意不講運氣是不行的。

自這以後,隻要他缺錢就來找我,他一開口,我就調錢給他。

這是我從事這個行當做得最好的一個單。凡是調給他的錢,他皆按時還本付息,中途從未變卦。

這位“海幹”是個講誠信的人啊!

由是我想,如果人人都像這位“海幹”一樣,還會有什麼看得見的刀光劍影、看不見的刀光劍影?我又想,這位“海幹”之所以講誠信,是因為在“海”裏時間久,翻過船,嗆過水,最終得出教訓,還是得講誠信,隻有講誠信才能把生意做好。可他這麼一個講誠信的人,為什麼到銀行貸款又貸不到?我又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實在太低級,太不上檔次,別說他搞的是個體企業,就是很多很有實力的大企業,想從銀行去貸些款來解決燃眉之急都不可能,銀行現在都不願意貸款給搞實業的,搞實業的企業,盈利率當然沒有搞虛擬經濟和國家協助壟斷的高,銀行追求的是高利潤,隻不過樣子做得冠冕堂皇。“海幹”原來也是搞實業的,沒辦法搞下去了,轉而瞄準地皮,他搞到了地皮自己並不去從事房產,轉手一賣,既沒有風險,又賺了一筆大的現金。“海幹”是被“逼良為娼”。我覺得他原來應該是個“良家婦女”。

就是因了“良家婦女”這個好單,我不但又萌發了一些“豪情”,而且認為自己又開始了好運,隻要能多搞幾個這樣的好單,先前造成的困境就能度過。

場哥走後,不時給我打電話,“彙報”所借的錢派上的用場,說一部分用在這個上麵,賺了多少;另一部分用在那個上麵,前景是如何如何的看好。末了反正是說感激的話,感激老戰友幫了他的大忙。

我知道他“彙報”的目的是要我放心,要我相信他,日期一到,他就會把錢如數還來。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位戰友親戚場哥,真正地把我給害慘了。

在場哥不時打電話向我“彙報”的日子裏,場哥的嫂子來了。

場哥嫂子一見我就說:“仇總啊,我弟弟真是搭幫你啊!是你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伸出了援助之手啊!如果沒有你,我看他是沒法過了,他就陷在那個爛泥巴坑裏拔不出來了。仇總啊,是你救了他,你是救了他的命啊!……”

場哥嫂子雙手抓住我的一隻手,直搖。

場哥嫂子的眼裏似乎噙著淚花。那樣兒,真像是專程來感謝我這個救命恩人,而且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我這個救命恩人。

場哥嫂子的樣兒的確讓我感動,我忙說:“別這樣講,別這樣講,我和你弟弟也算是戰友,戰友有困難,理應相幫,理應相幫。”

場哥嫂子說:“是啊,是啊,這世上,隻有戰友才是真心,隻有戰友才靠得住!搭幫他認識了你,搭幫他有你這個戰友親戚。”

場哥嫂子繼續抓著我的手搖。

場哥嫂子隻比場哥大一歲,場哥隻比我大一歲,場哥嫂子也就隻比我大兩歲。隻比我大兩歲的漂亮女人總是抓著我的手搖,搖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我想把被她抓著、搖著的手抽出來,她的兩隻手卻抓得蠻緊。抽是抽不出,隻有甩開她的手。但甩開她的手又實在不禮貌。

場哥嫂子似乎覺察到了我這點心思,她一邊繼續搖晃我的手,一邊說:“仇總啊,你是我弟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你是我弟弟的親戚,也就是我的親戚,你也就等於是我的弟弟。我喊你喊弟弟,好不好?”

不待我回答,她就說:“家義弟,走走走,跟姐吃飯去。姐今天請客,你不去就是看不起我這個姐。”

她抓著我的手變成了拉著我走。

我隻得說,好,好,我自己走,自己走。

“怎麼,你這個弟弟還怕姐姐拉著你啊?”她笑著說,“虧你還是部隊裏出來的,跟沒見過世麵一樣。”

她笑的那樣子有種特別的風韻。

“弟弟,你喜歡吃什麼菜啊?”

“弟弟,你的酒量大不?”

“弟弟,你不抽煙啊?!像你這樣的人不抽煙那真是稀少。如今有了錢的人啊,那些當官的啊,一天抽的煙錢比低保戶兩個月的低保還要多,一包煙百多塊,一天要抽三四包,三四百塊,低保戶一個月有多少,唉,百多塊。弟弟你說是不是?對不對?”

“弟弟,你要是我的親弟弟就好了,比我那個親弟弟強多了。”

……

她一口一個弟弟,還非要我喊她喊姐。

我說,你是場哥的嫂子,我喊你也隻能喊嫂子啊!她說,喊嫂子生分,我要你喊姐你就喊姐嘛!喊姐又不會虧了你。

她邊說邊笑,帶我進了一家酒店。

她點了有特色的菜,還要了一瓶紅酒。

“來,跟姐幹杯。”

我和她一碰杯,她就說:“碰了杯,我就是你的姐了,不準再喊嫂子了啦!”

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我也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再替她將斟上酒,說:“姐是姐,嫂子是嫂子,我敬嫂子一杯。”

“哎呀,硬是拿你沒辦法。當你的姐都這麼難。你不喊姐也沒關係,反正你是我弟弟,反正我在你麵前是姐。”

她喊服務員,又拿來一瓶紅酒。

“嫂子”不停地和我碰杯,不停地給我夾菜,不停地說些誇我的話,不停地噓寒問暖。

喝完酒,吃完飯,她又安排我去洗腳按摩。

她怕我推辭,說:“弟弟,你不抽煙,不打牌,是不是連洗腳都沒洗過,你的生活太單調了,不能一天到晚隻想著賺錢呢,得學會放鬆自己呢!有個偉人說過,不會休息的人就不會工作。是哪個偉人?是革命導師。革命導師的話,我上小學時學過。姐今兒個陪你一起洗,我這是代表我弟弟感謝你這個弟弟哩!”

聽她說我“……連洗腳都沒洗過”,我心裏好笑。洗腳算什麼!卻又覺得她說得有趣,還搬出了革命導師,還要代表弟弟感謝弟弟……

我說:“場哥現在到底怎麼樣?那玩意他徹底戒了沒有?”

她回答說:“現在變好了呢,那個害人的毒品戒得差不多了,現在就是在爭取翻身,東山再起。”

“重新做人。”她又笑著補一句。

“他怎麼老是隻給我打電話,不到我這裏來?我說要去看他,他怎麼老是拒絕?”我問。

“他怎麼拒絕你?”

“他今天說在這裏,明天說在那裏,總是說不得空。”

“他是想等到毒癮徹底戒除了,身體恢複原樣了,再讓你看到他呢。他也是個自尊心極強,特別愛麵子的人,他來向你借錢時,本來不願意來,說怕你看見他那個樣子笑話他。是我對他說,去見自己的戰友親戚有什麼關係,就是被恥笑也是你活該!是我硬要他來找你的。我說你肯定會幫忙的。果不其然,我說準了吧。怎麼樣,我的預判能力不差吧。我看準的你這個弟弟讓我增了光吧。”

她這話,說得我心裏舒服。

她又說:“你那個場哥確實是在忙,他是要早點賺到錢,好早點把錢還給你。早還早解脫啊!”

我忙說:“那倒不著急呢,離還錢的日子還早呢。”

……

這位“嫂子”的話,讓我對場哥隻打電話不見麵的疑惑徹底解除,也對場哥把錢借去了的擔心完全沒了。

洗完腳,“嫂子”和我走出來,她突然拿出一件小禮物,說:“弟弟,送給你,這是給你的見麵禮。”

她拿出的是一個很漂亮的戒指盒,當然裏麵不會是戒指,她把戒指盒一打開,裏麵是一串小小的木製佛珠。看得出,這小小的佛珠是給小孩戴的。但也可見她的用心,把小佛珠裝到戒指盒裏。

她說:“這也是我代表我弟弟感謝你這個弟弟哩!不會嫌不值錢吧。”

她這麼一說,我還能不收下?但我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我說:“見麵禮怎麼到這時候才送?”

她笑著說(她一笑起來總是好看):“一見麵就送給你,你不會收啦!拜拜,好弟弟。”

她走了。

我倒是在原地將那保佑平安消災祛病的佛珠看了又看……

就這麼著,她隔三差五來找我這個弟弟,每次一來,總是要一起吃個飯,而且無論如何要由她買單。她總是有各種理由不讓我買單。吃了飯後,又要送我一件意想不到的小禮物。

“嫂子”這麼熱乎,這麼對我好,又沒提任何要我幫忙的事,倒讓我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這一天,我終於忍不住了。我問她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她笑著說:“我有什麼要你幫忙的,我認了你這個弟弟就是要你幫忙啊,那我成了什麼?嗬,有事要你幫忙就來找你啊,沒事就不來找你啊!不過要說想你幫忙嗎,無非也就是向你借點錢啦,你借點錢給姐,讓姐也發點財啦!姐發了財,就不會這麼寒酸來見我的弟弟了啦,弟弟你臉上也有光啦!”

她說出了一個沒有超過六位數的數字,把利息說得很高、借款期限說得很短。

“弟弟啊,姐向你借錢,照樣要付利息,人家是‘親兄弟,明算賬’,姐和你是‘親姐弟,明算賬’。借款手續一絲一毫兒都不能差,按你的正規操作程序來。對姐,你也一點都不能馬虎。姐簽字畫押,保證按時付利息,按時全部還清,如果延遲一天,違約金一百塊。延遲兩天,那就是兩百塊。弟弟啊,在借錢的事上,你不能講什麼情麵。你如果講情麵,吃虧的就是你自己。親兄弟親姐妹有時都盡耍名堂,何況我還不是你的親姐姐。你對我這個姐姐也要提防著點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說對不對?”

她這話,是盡在為我考慮了。

她要借的數額雖然不太大,但她說的利息太高,我得防著高利息的高風險。於是我又像借錢給場哥一樣,主動砍掉了幾個點。

我現在是求穩了,不求賺得太多,隻求本息按時回來,少賺一點,圖個穩當。再則,她對我這麼好,盡管她要我不能講情麵,我還是不能不講一點的。如果什麼情麵都不講,那還有什麼親戚朋友。“水至清則無魚”嘛!

我這個不求賺得太多,隻圖個穩當的思路是正確的吧,是對頭的吧。與之前放出去的利息越高越好的想法、做法相比,是明顯地進步了吧,也說明我成熟了吧。然而,我又中了一個大套。

這個口口聲聲喊我弟弟,熱乎得盡為我考慮的“嫂子”,其實是個幫人家借錢收中介費、提籃子的人。她的計謀太巧妙,太高超,我實在難以識破,到最後隻能喊背時。她的手段太毒辣,害得我深夜逃命。

短期借款的利息,她都按時送來。別說一天都不耽擱,就連頭天在電話裏說明天幾點送來,第二天也是提前半小時到,絕不會遲到五分鍾。

她說她是在大公司上過班的,在大公司上班是要按指紋卡的,遲到五分鍾就要罰錢。

“我要是還利息遲到五分鍾,也是要罰款的啦!”她笑著說,“搞慣了,搞慣了,在製度嚴格的公司搞慣了。養成了遵紀守法、言行一致的習慣。弟弟你也要養成說什麼時候到就什麼時候到,隻能提前五分鍾,不能延誤五分鍾的習慣,這是好的習慣也是體現素質呢!”

我說,我有什麼事情需要說什麼時候到就什麼時候到的?我是自由人,誰也不管我。

她說,最近幾次我請你吃飯、消閑,你總愛遲到啦!

她說完就笑,我也笑了。

我們倆的借貸生意就在這種和諧的氣氛中進行,進行到了她該把錢全部還清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