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沽湖給我留下的美好回憶太多太多。是我這一輩子到目前為止過得最愜意的日子,我在那裏毫無半點壓力,有的隻是歡快、輕鬆。我見到的、遇到的都是講誠信,講禮儀的兄弟姐妹……
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欺蒙拐騙,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有事齊心協力,無事自由自在……沒有領導當然用不著看領導臉色,沒有說教人人都自覺遵守規矩,沒有偷盜個個都珍惜榮譽……
我越是回想著瀘沽湖的美好,就越是對自己目前的生活喪失了信心。別人欠我的錢追不回來,我欠別人的債沒辦法還。我每天的電話打個不停、響個不停。打電話是向別人催債,響電話是別人向我催債。
我真恨不得將手機砸了,過幾天與世隔絕的日子;我真想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溜到瀘沽湖去,和認識的兄弟姐妹在一起,做一個自由自在的摩梭人,但知道那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
在這個時候,我那位“嫂子”竟然還來了個電話,她竟然還喊我喊弟。
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是一個新號碼,可一聽電話裏傳出的是“弟~啊”——她的聲音,我就叫了起來。
我說你千萬別喊我喊弟了,你喊我喊崽,我喊你喊娘!
我對著電話叫道:“娘,娘,你老人家就饒了我吧,利息我全不要了,隻求你老人家把本金還給我,我就天天給你燒香,祝你老人家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電話裏傳來她得意的笑,說這是她的新號碼,那個舊號碼照樣用,她現在用兩個號碼,主要是用新號碼。
“你前一向不是找我找得特別凶嗎,這一向怎麼找得少了?”她的口氣帶著明顯的嘲弄,“我希望你找得凶呢,你找得少了我反而不舒服。我就是怕你找不著我了,所以告訴你這個新號碼。還要告訴你,千萬別喊我喊娘,喊娘把我喊老了……”
她打著哈哈掛了電話。
按理說,或者按我的性格,她這明顯的挑釁、嘲弄的話,會令我暴跳如雷。可我這次卻除了喊她喊娘外(本來欠債人就是爺,她是個母的,所以喊娘也沒喊錯),聽著她的話全無半點火氣。她掛了電話,我把手機放進褲口袋裏,如同沒事一樣。
我不是因為皈依佛門而變得心靜如水,也不是因為回想瀘沽湖,為瀘沽湖平靜的水麵而變得平靜,而是因為這就是現實,這是惹不起、啃不動的無可奈何。對這種黑白通吃的欠債人,隻有認命。
我確實有點認命了。
然而,在我有點認命時,偏還是有人來找我,還是認為我有錢,還要來向我借錢,我又不得不裝作還是有錢的樣子,不能讓來人看出破綻,最後當然是以各種理由打發他們走。
你想想,我的日子難過不難過,光這些心靈上的折磨,就令我的精神幾乎要崩潰。
正當我在苦海中挨著日子,財政方麵幾乎到了“奧巴馬時候”,嘿,來了利好。
這個“奧巴馬時候”是個時髦新詞吧,你們都不知道吧,網絡上也沒有吧。這個“奧巴馬時候”是我那個讀小學的侄子回家說的,侄子說他們的老師在課堂上告訴他們,美國政府因為沒有錢已經關門了,為什麼沒有錢,就是全被奧巴馬資產階級占去了,奧巴馬最壞,他霸占了美國的錢,又來霸占我們中國無產階級的錢……
本來我不但是財政方麵幾乎到了“奧巴馬時候”,精神方麵也幾乎到了要崩潰的時候,可侄子告訴我——他們老師告訴他的——“奧巴馬時候”和“奧巴馬最壞”,反而使得我的精神又沒崩潰了。
在侄子告訴我那些話之前,我已經沉默不語多天,無論旁人說什麼,我反正一言不發。以至於我老爸說我是不是又被人家放了蠱,跟小時候被放蠱那次的表現幾乎一模一樣。
當老爸又準備為我請師公解蠱時,侄子回來說了他們老師的話,我一聽就大笑了起來,這一笑,我又開始說話了。
我笑得哈哈的,笑得咳嗽起來,我咳咳著說:“石腦殼啊,你們老師真的太搞笑了,太有水平了,給你們進行正能量教育也不是這樣教育的嘛。也得搞清楚再說嘛,說美國政府關門是因為錢都被奧巴馬資產階級占去了……有味有味。告訴你囉,我現在也是‘奧巴馬時候’,我原本有很多錢,現在變成窮光蛋,也要關門了,我的錢也是被奧巴馬資產階級占去了。你信不信?”
石腦殼是我侄子的小名。
侄子聽我這麼一說,鼓著兩隻大眼睛看著我,用手使勁撓小腦袋,想。想了一氣後說:“你的錢也被奧巴馬占去了啊,我不信!你又沒去美國。”
我說:“你們老師說奧巴馬霸占了美國政府的錢,又來霸占我們中國無產階級的錢啦,我是中國的無產階級,錢就是被他占去了。”
石腦殼又撓著小腦袋想,又想了一氣後說:“他沒到我們這裏來怎麼占你的錢?爺爺說你膽大包天在玩錢,把錢都玩得沒有了。”
石腦殼那種認真的樣子引得我老爸也笑了。老爸說:“好,好,石腦殼說得好,你這次帶回來的老師的話也帶得好,引得你叔叔都開口說話了,我也不用去請師公給他解蠱了。你們老師的話還讓我想起了我們那時候的一件事,我們那時候連飯都沒有吃,鄉裏一個親戚沒有早飯米,到我這裏來借幾個紅薯。他拿著我給他的兩個紅薯,看了又看,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唉,蘇修怎麼得了啊,他們那裏的老百姓天天吃黑麵包,墨黑墨黑的,怎麼吃得下喔!”
父親的話,又引得我們大笑。隻有石腦殼聽不明白,嘀咕,怎麼會沒有飯吃,沒有飯吃我喝旺仔牛奶,蘇修是什麼東西,好吃不?
我們隻顧笑,沒搭理他,他就猛地喊一句奧巴馬就是壞,抓起一瓶可樂,跑出去,玩去了。
就在我想著我的“奧巴馬時候”好笑時,一個借錢給我的朋友來了電話。
我一看那電話號碼,以為又是來催債的,心裏頓時有點緊張。
我有點緊張地接過電話。
“喂,你好。”
我剛說了句你好。電話裏傳來“團隊”一個同學的話:“家義啊,你打給我的利息我收到了。”
我趕緊說:“那就好,那就好……”
我正想請他寬限到期的本金,他說:“我知道你的情況,以後你不要急著打,我不會催你。……”
我的個老天,這個同學打來的這個電話,等於是給我打了一針強心劑。使得我連連自語,世上還是有好人,還是有好人。
我想,這個同學之所以會給我來這樣的電話,一則是因為我“砸鍋賣鐵”盡量付利息。我的誠心感動了他;二則同學就是同學,同學就是不一樣,我們那個“歡歡喜喜發財團隊”也就是不一樣,那又是搭幫老師、大師教得好,教的就是團隊精神,互幫互助。教的就是要講誠信,要有誠心。
人還是要有誠心,還是要誠心。
我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天無絕人之路。天無絕人之路。
正在這個時候,前麵提到的那位裸官的小三、美少婦來找我了。
在我沒有陷入“奧巴馬時候”時,每次見到美少婦,我的心情都是忒好,因為她每次來都不是催還錢,而隻是來例行的“視察視察”,喝喝茶,聊聊天。她說出的話非常算數,是難得的堅定地相信我的客戶。可這回一見到她,我是心裏一沉,斷定她是提前來要錢了。
我盡管心裏一沉,但還是非常理解她,她應該提前來要錢,應該,應該!她到這個時候才來提前要錢,已經是屬於難能可貴了。
“你的錢……我一定……一定……”
我吞吞吐吐的話還沒說完,她就說:“別緊張,仇總,我不是來提前要錢的。”
我的個老天(我又在心裏喊出了一句我的個老天)!我怎麼接連碰上好人了呢?!
美少婦見我從緊張到興奮的那個樣子,忍不住笑了。我也不好意思地跟著笑。我知道我自己的那個樣子,就如同囚犯聽到了大赦令。
美少婦說:“我的利息你都按時付了,本金也已經返回很多,在這個時候還有這種信譽,不錯嘛。”
她像領導一樣的表揚了我,我也像聽到領導表揚一樣趕忙表示一定要把工作幹得更好、更好。當然說的是餘下的本息一定會按時付清。
她的利息是最低的,我自然一收回錢來首先就付清她的利息,而且盡量還一部分本金。這樣本金減少,利息又進一步減少。
美少婦說這回來是要跟我商量一件事情。我說你盡管說,你說的事情我照辦、照辦。
美少婦說:“如果有人來問我放在你這裏的錢是多少利息,你就盡量往高利息說,至少要說一角。”
“沒問題,一角五,我就說一角五。”
我明白她要我將利息往高處說的用意,一角以上的月息,她將情夫裸官放在我這裏的錢,已經洗得幹幹淨淨,全變成了高利息的收入。
給她的是低利息,隻要說個高利息,她又不催錢,不逼錢,這樣的好人好事我還不做?
利好,這是大利好。我想,還是接官們的錢好,官們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官們的素質就是比一般放錢的高出幾個檔次。
我說了個“一角五”後,美少婦說:“還是別太說高了吧,說個一角二也就行了。”
“行,那就說一角二。”
美少婦伸出柔嫩的小手,和我擊掌成交。
“就這麼說定了啊!”
“說定了說定了。”
美少婦又說:“既然說定了,我就可以對外放些口風了,說放在你這裏的錢,生錢生得快。這樣來找你放錢的人會更多。”
美少婦這話好像是為我攬生意。我則說:“除非是像你這樣的好人來放錢,別的人來放,我是再不收了。謝絕來錢,謝絕來錢。”
美少婦說:“我聽一個在大礦工作過的人說,那個大礦的廣播室每天放廣播,年輕的女播音員一念完好人好事的廣播稿,就要說一句‘謝謝某某同誌來搞(稿)’。”
美少婦打著哈哈起身告辭。
我送走了美少婦後,很快,又來了一個利好。
這個利好是,明老板回來了!
明老板回來了的這個利好,是貂哥告訴我的。
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叛徒貂哥竟會最先來告訴我這個利好。
當貂哥出現在我麵前時,我沒有理他。對於這麼一個當了幾次叛徒的叛徒,對於這麼一個兩邊通吃的奸細,不把他從“革命隊伍”裏清除掉,就已經是犯了最大的右傾錯誤,還能理他?
我不理貂哥的態度對貂哥毫無影響,他自己抽條凳子在我對麵坐下,吸燃一支煙,說:“仇總,你知道不,明老板回來了。”
明老板回來了!?
明老板回來了的消息震得我心頭一跳,他回來了?!他能回來!?他回來了那就說明……他在外麵賺了錢……他沒有賺到錢的話,他敢回來?他一回來,我豈不又有了一點希望?
“你怎麼知道他回來了?”
我故意過了一會兒才問。
我盡管心裏激動得如同中了彩票,如同聽到絕情的情人走了後又打電話來說要回到我身邊一樣,但語氣非常平靜。
貂哥說:“我親眼看到他回來的,我還偷偷地跟了他一陣,我沒有驚動他,就到你這裏來了,先告訴你。”
我說:“你不是跟他很好嗎,為什麼要先來告訴我?”
我沒有說他得過明老板的好處,沒有說他當過叛徒。我不想刺激他,但也不想表示感謝他來遞送情報。
貂哥說:“仇哥哎,我知道你記恨我,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號人,說得實際些,有奶便是娘。你有什麼可記恨的。”
貂哥的話太直率了,直率得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有奶便是娘”這種話,他都給自己套上了。
“你知道就好。”我冷冷地說了一句。
貂哥說:“你以為就是我們這號人有奶便是娘啊,那你就錯了,有奶便是娘的人太多了,那些當官的不都是這樣?書記大權在握時就向書記靠,市長強勢,就向市長靠,隻看哪一邊有利於自己升官,有利於自己發財,書記市長若是倒了,瞄都不會去瞄一眼,不就是有奶便是娘、無奶就不是娘了嗎?大老板給當官的送禮送錢,不就是瞅著有奶給他的官才去送?沒權沒奶的官,他會送?他睬都不會睬。就說銀行放貸,不也是奔著有奶的娘去?越是有錢的主,銀行越是要放錢給他,求著人家貸;沒有錢急需用錢的主,求爺爺拜奶奶他也不放給你。就連普通老百姓,也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一樣一樣,都是有奶便是娘。隻是沒人敢說,沒人願說,不承認。隻有我敢說,就是這麼回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