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鵬程》:我的筆是不太忠厚。好心的讀者會以為我在誇大諷刺。憑良心,我見過比王誌翔更壞的人。他們安全舒適活著的辦法,就是隻把洋人和教會元老對付好。我這隻筆太笨,還不能把他們逼肖地畫出來。(1 / 2)

蕭乾在這篇小說裏,運用喜劇性的戲謔諷刺手法,刻畫了一個追逐名利、喪失民族氣節的寡廉鮮恥之徒王誌翔,這是那類虛偽、狡詐、靈魂醜陋、道德淪喪的中國基督徒的典型。蕭乾對這種人的憤恨,遠遠超出恨那些洋教士。因此,他覺得無須再用忠厚的筆去描繪中國民族主義同帝國主義之間的矛盾,而是盡其辛辣諷刺之極,一層層撕開王誌翔虛偽的麵具,暴露他赤裸裸的醜惡靈魂。

蕭乾提及寫作《鵬程》的動機時說,比那些趾高氣揚的洋人更可鄙可恨的,是那些抗著汙膩口袋替洋人收買靈魂的奴才們。與平常的買賣不同,他們不但廉價買取誠實大眾的靈魂,還販賣一套“有人打你左臉,就把右臉也給他打”的奴才道德。這些法利賽人相當於漢奸、土棍,麵孔多樣。他們口齒伶俐,眉眼善笑,猙獰險毒起來卻特別嚇人。《鵬程》就是在為這類人畫像留影。

小說情節及對王誌翔的解剖,從72歲的美國寡婦黎連郭爾夢的一份遺囑展開。這位富孀旅居遠東30年,對禮儀之邦的中華素為鍾愛。她感覺中國最缺乏的是聖靈,是神的力量的降臨。所以,她在遺囑中說明,要捐給拿撒勒會八千美金,委請劉牧師挑選一名大學畢業“虔心主道”的青年,資送美國神學院,專攻傳道學,以期學成歸國,領導中華歸主運動,拯救淪落的中國。這在拿撒勒會教區的信徒中引起不小的騷動。連高中文憑都未領到的毛孩子是趕不上了,年國五十的老教友也隻好抱怨吃不到嘴裏的酸葡萄。而對戴方帽子的教友,這份遺囑不啻是通往燦爛天堂的階梯。他們之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爭逐。

在劉牧師一年看過的五十多張麵孔中,有流著淚向他懺悔的,也有捧著《聖經》向他求教希伯來典故的。徐之棠稱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從一開始就改名叫徐雅各。他在一天夜裏急急敲開劉牧師家的房門,渾身哆嗦著,跪在牧師麵前,仿佛魂靈附體。他說正祈禱時,瞥見一道紅光擦著頭皮而過。他是來求啟示的。

最後,王誌翔通過一條平凡而近人情的路,逐到了這隻垂涎已久的鹿。因為他很清楚,像徐雅各那樣的過火之舉,同摩西垂誡西奈山一樣令人難以置信。他是在牧師剛滿五歲的女兒小婷身上,找到了有效的“聖靈”。麵對徐雅各的詆毀,他隻是巧妙地以詼諧稱讚對方來應對。上完課,他總是去教堂左邊的幼稚園,用糖果、鵝毛毽子和一張善說故事的嘴,迷惑玲瓏可愛的小婷。沒過多久,經小婷的嘴,劉牧師自然而然地知道了有位和藹可親的“好王先生”。

王誌翔的表演很到火候。小婷生病了,他假裝專程探望,一進門,隻是衝牧師夫婦各鞠一躬,就直奔小婷的床畔。見到“好王先生”,小婷臉上竟漾起了笑意。從此,王誌翔每天伴在“儼如小情婦”的小婷身邊,為她唱歌,腦際裏卻縈繞著哥倫比亞的方帽子。

王誌翔體麵的外表掩藏著一顆腐爛的靈魂。蕭乾通過漫畫筆法描畫他虛假的多麵孔,刻畫出他奴顏婢膝的奴才性格:對主人搖尾乞憐,百般討好;對同僚,言語倨傲,肆無忌憚,醜態畢露;對弱者,則極盡哄騙、褻瀆之能事。道德上,淫亂放蕩。是個十足的法利賽人。

對小婷他不如以前親熱了,小情婦的感覺消失,小婷隻是小婷而已。但他每次去牧師家,依然例行公事似地找小婷玩玩。他哪有心思玩,心底在為自己最終攫住了那一點光明而興奮不已,正幻想坐在摩天樓裏使著刀叉。不自覺地,“等我到美國的時候”已成了他的口頭禪。

對劉牧師,他可不敢含糊半點。他總是擺出一副嚴肅的麵孔,恭敬地發誓,等他到了美國,一定專心學道,逢禮拜日,必去教堂守安息日,為中國基督徒爭臉。三年要把美國神學研究透了,回來聽牧師使喚。永不辜負牧師的這次提拔。

對校長,他已敢露出幾分得意。他說此次去美,就算是暫時告假。回來還接著教書。到美國,有機會為本校募捐,宣揚校長辦學傳道的盡心。此行他便如校長派了一個駐美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