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和《中國音樂往哪裏走?》是蕭乾的兩篇假翻譯。前者是偽托挪威人C。K。Gorgormon寫綿遠譯,後者是假托匈牙利人K。科科果史寫宗實譯。之所以采取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主要是因為當時的環境不允許,而在文人隨時可能失蹤的日子裏,又想出出氣,罵罵國民黨。
蕭乾在讀18世紀英國文學時,最喜愛斯威夫特和菲爾丁兩位諷刺大師的作品。在各類體裁的文學中,他最傾心的也是諷刺文學。因為寫這種作品,要在太歲頭上動土,大都需要勇氣和機智。像菲爾丁,一生潦倒,最後客死裏斯本,但他敢用手裏的筆,犀利而巧妙地直誅當朝宰相。
《中國舞台的歧途》是蕭乾1946年6月1日在重慶寫的,當時國民黨特務正瘋狂搜捕愛國學生。這讓剛從言論自由的英國回來的他怎麼服水土。心中氣憤,又不能正麵頂撞,否則不是被捉拿,就是被暗殺。他隻好借洋人談論中國戲劇和音樂來對時局表示自己的看法。
不言自明,中國舞台是指中國的社會政治舞台。蕭乾一下筆就發出抱怨,中國舞台一向便在短打扮的導演之下,好像沒他們,戲就沒法演。在這點,中國戲劇革命可說不但尚未成功,且有變本加厲的趨勢。好端端的戲台子,讓短打扮的玷汙了。推翻滿清王朝的辛亥革命不僅未真正走向最後成功,相反,短打扮橫行,使中國的社會政治舞台更加不倫不類。顯然,短打扮是指十分猖獗的國民黨特務。
除此,中國舞台還有一類最令人生厭的角色黑頭,油亮亮的臉上是一片凶狠,撇著嘴巴向整個劇場怒視。打呀、殺呀是他們的專利,隻有見了主子,才乖巧地把頭叩得山響。他們的人生哲學是捉、打、殺三部曲。在他們眼裏,隨著一聲殺,腦袋落地,是最經濟而爽快的手續。很明顯,黑頭是傲下諛上、霸氣十足的國民黨軍閥的變形。他們被專製主義支撐著,不是釋迦、耶穌式舍己成人、造福世人的英雄,而是惟我獨尊的霸王,似一塊巨石,沉沉地墜在中國進步的腳跟上。
筆鋒到此轉向議論。中國向有頌揚清官的傳統,好像承認官本不必清。蕭乾深刻而敏銳地指出,倘若遍地是清官,就用不著頌揚了。其實,問題的關鍵在於,現代戲比舊戲要有本質上的改觀。此意指國家政體的改觀,即實行民主政治。傳統戲莫不根據一個固定劇本,不得任意改動。這裏的劇本指的是憲法及法律。而關鍵之關鍵還在於,切忌由一位當紅演員唱獨角戲,所有人物都應各有其地位,不可呼啦一大片跑龍套的,也不許在一個人身上披滿了錦繡。諷刺已很露骨,獨占舞台的當紅演員當然是指蔣介石實行的獨裁統治。因此,中國戲劇,即中國現代政治,雖曆經三十年曲折,卻仍舊停留在文明戲時代,即政治的半蒙昧狀態。這是中國觀眾的真煩惱,也是世界劇壇的大汙點。
文章在悲怨的憂慮與樂觀的祝願交織中結束。蕭乾把當時冥頑不化的中國喻為四不象的舞台,我想主要是民主、自由、法治、民生四不象。若這樣下去,將不再有觀眾,意指失去中國人民。這是憂慮。中國的舞台需要現代化,世界已佇候三十年了。這或可算做祝願吧。蕭乾希望中國能盡早結束舊戲,使中國舞台呈現出現代化的生機。
有趣的是這篇冒充外論移譯的寓言式論文發表以後,竟使戲劇家田漢上了當。他以為真是一位洋人在談中國戲劇,就代表上海戲劇界在《申報》上寫文,一本正經地就中國戲劇的現狀及發展做了一番答複性的描述。如此看來,蕭乾這樣諷刺也確能瞞過國民黨。不過,其諷刺的力量也打了折扣,不似魯迅雜文那般直截了當,富有戰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