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到鄉鎮工作已四月餘,無聊奈的日子頗多。上午鄉裏開了人大會議,作完政府工作報告後,心潮不禁被自己激情的有點澎湃,便有了出去走走的衝動。
盡管已至陽春三月,春天已來臨很久,但公路兩邊光禿禿的白楊和貧弱的草木因冰災所傷的元氣尚未恢複,又被前天的一場倒春寒潮變得稀拉凋零,沒有一絲春意。不說五彩繽紛,竟連“萬綠叢中一點紅”的影子也看不到。這樣的景象讓我的心有些抽搐,更無法讓我振奮。我不禁搖了搖頭,覺得有點鬱悶和低落,隻是信步沿著公路向前走,感覺前景一片茫然。
說真的,鬱悶和低落的感覺真是不怎麼好受,腦子總好像在想著什麼,卻又想不出所以然來,隻知道路在腳下。
我低著頭行走著,不時踢掉一個出現在腳底下的小石塊,或者揀起一個瓦片一下子把它撇得很遠。我決定把前麵的小山包作為自己打轉回家的目標點,因為我不想浪費自己的眼力。
有了目標,我不免加快了腳步。在走到一個拐彎處時,突然從路外邊吹來了一陣清香,沁人心脾!我情不自禁地抬頭望去,隻見前方到處都是黃燦燦的檸檬色彩,仿佛在一瞬間淹沒了紅瓦白牆的村落。嗬,原來是油菜花開了!隻見它們嫩綠的葉子襯托著團團簇簇的細碎的黃色小花,像是給大地披上了一件件金燦燦的外衣。我深吸一口氣,心情忽如戀愛時節一般愉悅,瞬間把鬱悶和疲憊全部遺忘。
我深深地被油菜花的樸素和灑脫感染。是的,它們既沒有玫瑰、牡丹的美麗富貴,也沒有桃花、梨花的晶瑩欲滴。隨手撒一把種子,就能汲取土地的精華,生根、發芽、成長,即使被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或一場倒春寒潮,把它們一掃而光,等到天氣晴朗的時候,它們又重新綻放出來,比風雨之前更加豔麗奪目。
當我全神貫注的注視著那些花兒的時候,對麵又吹來了一陣風,風力比剛才那陣稍大些,那些花兒隨著風勢狂舞著,使許多花瓣脫離花萼隨風飄飛。但它們沒有退縮,卻在隨風搖曳著,沒有一絲憂傷的感覺。看到這,我的內心受到了強烈震撼,我們時常為生活不如意而歎息,為工作不順心而嗟歎,為待遇不公平而怨天憂天。我們或許成天考慮的就是我為社會付出多少,社會就要回報我多少。我們沒有經過血與火的洗禮,我們無法真的懂得生活的涵義。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時覺得油菜花的清香充溢著我的全身。我忽然意識到,眼前的油菜花就這樣漫野的流金溢彩,隻因它們在最嚴寒的季節裏就播下了希望的種子。我知道忙季就要開始,頓覺激情滿懷,猶感責任在肩,便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不發展的權利
年少時在城裏求學,回家經過下東,對這裏的孩子羨慕的要緊。生活在這裏的孩子,出門就可以看到城裏的高樓大廈,寬闊整潔的大街,美麗寬廣的廣場,還能享受超市商場的豐富物品。回到村裏可以欣賞太陽把溫暖的陽光灑向田園,鳥兒嘰嘰喳喳的唱歌,小溪慢慢的流淌。處為閑鶴,出則鯤鵬,我覺得這樣的生活是世上最美的生活。這也是我想來下東工作的推動因素。
多年後的今天,這裏寸土寸金。在許多人眼中,這哪裏是一個一個小山頭呀,分明是一坨一坨的金元寶。一條條高速公路鐵路在這裏縱橫彙聚,一座座廠房樓房在這裏拔地而起,一股股人流車流在這裏呼之欲出。烈日當空,熱浪滾滾,這裏到處呈現出一派熱火朝天的建設場景。而當初被我看重的東西,都在逐漸的退縮、變形,直至消失,他們被一個叫發展的東西而被迫騰出了空間。
草地被車塞滿,小鳥在外流浪。田園裏改種電杆和煙囪,小溪的名字改為汙水管網。人們已不需下地種植,也無地可種。隻好洗腳登上高樓,兩眼茫然地向外張望,不知所終。老人取消了散步,兒童取消了樹蔭下的悠閑時光,都讓位於這個叫做發展的東西。
置身於這個偉大的時代,我滿懷豪情地推進各項工作,要地供地,有糾調糾,時不我待,隻爭朝夕。是啊,發展優先啊!一切的衝突,包括思想的鬥爭;一切的矛盾,包括利益的調整。很多事都顧不上了,都要讓位於發展。發展已成為一切工作的鑰匙,漏洞的借口,矛盾的擋箭牌。發展後的美好生活,我們不記得給村民描繪了多少遍多少年,熟悉的可以隨時隨地張口就來。
按道理,發展這個“共識”,層次越高的人越容易理解,也容易配合工作。可事實恰恰相反。世紀星城的對麵要建農貿市場,政府的優惠條件史無前例,可洋嶺組的村民就是不肯在征地協議上簽字。我們照例講起有關發展的大道理,可一個女孩的發言使我們無從應對。
這個女孩剛從學校畢業,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她猛夾大魚大肉給我。我當時正在減肥,在推辭的時候向她講起了飲食和生活的觀點。可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拿我說事:“鄉長給我講了兩個觀點,我聽了有點矛盾。他說我們配合了征地,就配合了發展,也就離今後的美好生活越近了,將來我們可以天天吃肉,出門有私車,還可以享受城市發展所帶來的好處。而在吃飯的時候,他說現在肉吃多了,就想吃蔬菜;車坐多了,就想走路;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住膩了,就想住農村。我們現在天天就吃蔬菜,天天出門步行,天天住在農村。我在想,按照鄉長描繪的發展後的美好生活我們已經達到了。我們為什麼還要發展呢?我們可以選擇發展,我們還有選擇不發展的權利。”
大家都選擇了沉默,其實誰都清楚,讓這樣一塊“空地”留在市區,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都缺乏剛征地分錢時的那份激情。口舌終究擋不住曆史的潮流,在我們的軟磨硬泡下,那塊“空地”終於被夷為平地了。幾台大型機械正在作業,將褐色的土壤翻了過來,濃烈的青澀味鬱積不散,如同戰爭之後的血腥。